晉商迷局:賬冊暗流
客堂的銅爐燃著上等的祁門紅茶,煙絲嫋嫋纏上梁間的雕花,卻暖不透空氣裡的冷意。張啟山瞥了眼蘇半城緊攥茶盞的指節,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像是要把青瓷茶盞捏碎一般。他忽然笑出聲,指尖在八仙桌上輕輕叩著,那節奏不疾不徐,卻像敲在蘇半城的心尖上:“蘇東家是晉商裡的明白人,該知道‘江南織造’這四個字分量——每年朝廷采買的絲綢,光江寧、蘇州兩局的定銀就夠您彙通錢莊再開三家分號,更彆說漕運、關稅裡的便利,可不是尋常利錢能比的。”
蘇半城垂眸看著茶盞裡浮沉的茶葉,碧綠色的葉片在溫水裡舒展,卻驅不散他心頭的陰霾。他聲音壓得平穩,聽不出半分波瀾:“張先生抬舉了。我蘇家做的是票號生意,講究‘認票不認人’,最怕沾的就是官府裡的‘特殊便利’。前幾年平遙有家票號幫官府墊了軍餉,最後還不是因為賬目不清,掌櫃的被押進大牢?”他刻意提起舊事,既是推脫,也是試探,想看看張啟山的反應。
這話像根軟刺,精準地紮在張啟山的心上,讓他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但他畢竟是李鴻章府裡的幕僚,城府極深,很快便調整好神色。他從袖中又摸出個錦盒,那錦盒繡著精致的雲紋,一看便知價值不菲。他將錦盒輕輕推到蘇半城麵前,語氣帶著幾分誘惑:“這裡麵是杭州織造局的歲貢樣緞,您瞧瞧這成色——隻要賬冊到手,明年起,江南絲綢的官采配額,您蘇家能占三成。”
錦盒被打開的瞬間,寶藍色的緞麵映入眼簾,上麵繡著栩栩如生的纏枝蓮,金線在燭火下閃爍著耀眼的光芒,那細膩的做工、華貴的質感,是尋常商家連見都見不到的珍品。蘇半城的目光在緞麵上停留了片刻,心中並非毫無波瀾。江南織造的誘惑,對任何一個商人來說都難以抗拒,尤其是晉商,多年來一直想在江南絲綢市場分一杯羹,卻始終未能如願。
可他很快便回過神,知道這看似豐厚的條件背後,藏著怎樣的凶險。他沒有伸手去觸碰那緞麵,隻是將茶盞往桌上一放,動作稍重,茶汁濺出幾滴在桌布上,留下深色的印記:“張先生,賬冊的事我是真不知情。若是您信不過,儘可讓府裡的人去我錢莊的庫房查,隻要不擾了客人存兌,我絕無二話。”他態度堅決,不給張啟山任何糾纏的餘地。
張啟山盯著蘇半城看了半晌,眼神銳利,仿佛要將他看穿。他知道蘇半城是個難啃的硬骨頭,既謹慎又精明,不會輕易上鉤。沉默片刻後,他忽然收起錦盒,起身道:“蘇東家是個謹慎人,我懂。但我家中堂說了,機會隻給三日——三日後我再來,希望您能給個讓彼此都滿意的答複。”說罷,他拂了拂湖綢長衫的下擺,那長衫料子光滑,在燭火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卻掩不住他身上的強勢。他腳步沉沉地走出客堂,烏篷馬車的軲轆聲很快消失在巷口的雨霧裡,隻留下滿室的茶香和揮之不去的壓抑。
蘇半城看著桌上那杯涼透的茶,茶葉早已沉底,茶水失去了原本的溫度,就像他此刻的心情。他知道張啟山不會善罷甘休,這三日必定是多事之秋。他突然喚來老周,聲音帶著一絲急切:“去把平遙分號十年前的西征賬冊再搬來,我要再查一遍。”
老周應聲而去,不多時便抱著一摞厚厚的賬冊走進來。這些賬冊用粗麻繩捆著,封麵已經泛黃,邊緣有些磨損,透著歲月的痕跡。蘇半城將賬冊搬到密室的桌案上,密室裡光線昏暗,隻有一盞燭燈搖曳,映得他的身影在牆上忽明忽暗。他小心翼翼地解開麻繩,一本本翻開賬冊,指尖拂過泛黃的紙頁,上麵的字跡工整卻有些模糊,記錄著十年前左宗棠西征時的軍需流水。
他一頁頁仔細查看,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時間一點點過去,燭燈的燈芯燒得越來越短,燈油也消耗了大半。當他翻到其中一本賬冊時,目光突然停留在一行記錄上:“八月廿三,撥銀二萬兩,注‘軍機處王大人親提’,無西征糧台印鑒。”這正是之前讓他心驚的那筆記錄,可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似乎還有隱藏的信息沒有被發現。
他繼續往下翻,在賬冊的最後幾頁,發現了幾處細微的墨跡改動痕跡。這些改動非常隱蔽,若不仔細觀察,根本難以察覺。他找來放大鏡,湊近賬冊仔細查看,終於看清了改動前的字跡。原來,除了“軍機處王大人親提”的二萬兩白銀,還有一筆五千兩的白銀記錄被人塗改,原本的備注是“用於軍機處日常開銷”,如今卻被改成了“用於西征軍需采買”。
蘇半城的心猛地一沉,這意味著十年前的賬目不僅僅是一筆違規撥款那麼簡單,很可能還存在著大規模的賬目篡改。他意識到事情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嚴重,這賬冊就像一顆定時炸彈,一旦曝光,不僅會牽扯出王文韶,還可能引發一係列官場震動,而他這個發現賬冊的人,必定會被卷入這場風波的中心,難以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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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密室的門被輕輕敲響,老周的聲音傳了進來:“東家,平遙分號的老掌櫃派人來了,說有要事求見。”蘇半城皺了皺眉,這個時候平遙分號來人,難道是賬冊的事情泄露了?他連忙將賬冊收好,鎖進鐵匣,然後對門外說道:“讓他到前堂等候,我馬上就來。”
蘇半城整理了一下衣衫,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走出密室。來到前堂,隻見一個穿著粗布長衫的中年男子正焦急地等候著,他麵色憔悴,眼神裡滿是惶恐。見蘇半城進來,中年男子連忙起身行禮:“小人見過蘇東家,小人是平遙分號老掌櫃的學徒,老掌櫃讓小人連夜趕來,有重要的事情向您稟報。”
蘇半城示意他坐下,然後問道:“老掌櫃讓你過來,有什麼要事?是不是關於十年前的西征賬冊?”中年男子點點頭,聲音有些顫抖:“東家,您猜對了。老掌櫃說,十年前軍機處的人來借賬冊時,他曾偷偷留下了一份副本,原本以為不會有什麼用,可近日聽說您在查那批賬冊,老掌櫃擔心您出事,就讓小人把副本送來,還說當年參與賬目改動的一個夥計還在世,或許能為您提供一些線索。”
蘇半城心中一喜,沒想到平遙分號的老掌櫃竟然留了後手。這份副本和那個夥計,或許就是解開賬冊謎團的關鍵。他連忙說道:“快把副本拿來給我看看,那個夥計現在在哪裡?我們必須儘快找到他,以免夜長夢多。”
中年男子從懷中取出一個油紙包,遞給蘇半城:“東家,這就是賬冊副本。老掌櫃說,那個夥計現在在太原城郊的一個小村落裡隱居,他已經把地址寫在了紙上,讓小人一並交給您。”蘇半城接過油紙包和紙條,打開油紙包,裡麵果然是一本賬冊副本,上麵的記錄與他手中的賬冊一致,甚至還多了一些他之前沒有發現的細節。
他又看了看紙條上的地址,將其小心收好,然後對中年男子說道:“辛苦你了,一路上奔波勞累,先下去歇息吧。明日一早,我會派人跟你一起去尋找那個夥計。”中年男子應聲退下,蘇半城拿著賬冊副本回到密室,再次仔細翻閱起來。
這一次,他有了新的發現。在副本的最後,老掌櫃還夾了一張字條,上麵記錄著當年軍機處的人借走賬冊的具體時間、人數以及他們的外貌特征。其中有一個人的描述引起了蘇半城的注意——“身高七尺,麵色微黑,左眉上方有一道疤痕”。這個特征讓他想起了一個人,可一時之間又想不起來是誰。
他反複回憶著,突然,一個名字在他腦海中浮現——張啟山!他連忙回想今日見到張啟山時的情景,張啟山的身高、麵色都與字條上的描述相符,隻是他今日戴著帽子,眉上方是否有疤痕不得而知。難道當年篡改賬冊的人,與張啟山有關?
蘇半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真是這樣,那張啟山此次前來索要賬冊,就不僅僅是為了李鴻章,很可能還為了掩蓋自己當年的罪行。事情變得越來越複雜,也越來越危險。他知道,接下來的三日,他必須加倍小心,既要應對張啟山的威脅,又要儘快找到那個夥計,揭開賬冊背後的真相。
他將賬冊副本和字條妥善收好,然後走到窗邊,望著窗外的雨霧。雨還在下,淅淅瀝瀝,仿佛要將整個太原城淹沒。他知道,這場雨不僅澆濕了街道,也澆透了他的心事。但他沒有退縮,作為蘇家的掌舵人,作為晉商的代表,他必須守住蘇家的基業,也必須揭開這場官商迷局背後的黑暗,哪怕前方布滿荊棘,他也隻能一往無前。
第二日一早,蘇半城便派了兩個得力的夥計,跟著平遙分號來的中年男子前往城郊尋找那個夥計。他自己則留在錢莊,繼續研究賬冊,希望能找到更多線索。同時,他也派人密切關注張啟山的動向,一旦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刻向他稟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轉眼便到了下午。派出去尋找夥計的人還沒有回來,蘇半城心中有些焦急。他擔心那個夥計會出現意外,也擔心張啟山會提前找上門來。就在他坐立不安的時候,一個夥計匆匆跑進來,神色慌張地說道:“東家,不好了!張啟山帶著幾個人來了,現在就在前堂等候,說有要事與您商議。”
蘇半城心中一緊,張啟山果然提前來了。他定了定神,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後說道:“知道了,我這就過去。”他深吸一口氣,推開房門,朝著前堂走去。他知道,一場新的較量即將開始,而他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能在這場凶險的迷局中站穩腳跟。
來到前堂,隻見張啟山坐在椅子上,身邊站著兩個身材高大的壯漢,眼神凶狠,一看就不是善茬。張啟山見蘇半城進來,臉上露出一絲冷笑:“蘇東家,沒想到我會提前來吧?我這也是為了咱們雙方都好,免得夜長夢多。怎麼樣,這三日考慮得差不多了吧?”
蘇半城在張啟山對麵坐下,神色平靜地說道:“張先生,不是我不給您麵子,實在是我真的沒有見過什麼西征賬冊。您這樣苦苦相逼,未免有些強人所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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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啟山臉色一沉,語氣變得強硬起來:“蘇東家,事到如今,你還想狡辯?我勸你還是識相點,把賬冊交出來,否則,彆怪我不客氣!我帶來的這兩位兄弟,可是練家子,若是傷了您錢莊的人,或者影響了您錢莊的生意,可就不好了。”他一邊說,一邊示意身邊的壯漢上前一步,那壯漢身上的氣勢瞬間壓得在場的夥計們不敢出聲。
蘇半城絲毫不懼,他看著張啟山,語氣堅定地說道:“張先生,我蘇家在太原城立足多年,也不是任人欺負的。您若是想動粗,儘管試試,看看最後是誰吃虧。我相信,這太原城還有王法在,您總不能光天化日之下行凶吧?”
張啟山沒想到蘇半城如此強硬,他愣了一下,隨即冷笑道:“好,好一個蘇半城!你果然有膽量。不過,我倒要看看,你的膽量能支撐你多久。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交還是不交?”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派出去尋找夥計的人終於回來了。其中一個夥計快步走到蘇半城身邊,低聲說道:“東家,找到了!那個夥計現在就在外麵,我們把他帶過來了。”
蘇半城心中一喜,底氣更足了。他看著張啟山,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張先生,或許您應該先聽聽這個人怎麼說,再決定要不要逼我交賬冊。”他話音剛落,便示意夥計把那個夥計帶進來。
很快,一個穿著破舊衣衫、麵色蒼老的男子走了進來。他看到張啟山時,眼神中閃過一絲恐懼,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張啟山看到這個男子,臉色驟變,他沒想到這個當年參與賬目改動的夥計竟然還活著,而且還被蘇半城找到了。
蘇半城看著那個夥計,溫和地說道:“老人家,不要害怕,你隻要把當年你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我會保你安全的。”
那個夥計定了定神,然後看著張啟山,聲音顫抖地說道:“張……張大人,當年……當年是您讓我改動賬目的,您還說……還說隻要我照做,就給我一筆錢,讓我遠走高飛。我……我這些年一直活在愧疚和恐懼中,如今,我不想再隱瞞了。”
張啟山臉色慘白,他厲聲喝道:“你胡說!我根本不認識你,你不要在這裡血口噴人!”
“我沒有胡說!”那個夥計情緒激動起來,“當年你左眉上方有一道疤痕,我記得清清楚楚!還有,你當時穿的是一件青色的長衫,上麵繡著暗紋,這些我都沒有記錯!”
張啟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眉上方,雖然他今日戴著帽子,但那道疤痕確實存在。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抵賴了。他看著蘇半城,眼神中充滿了恨意:“蘇半城,你好手段!竟然找到了這個人證。不過,你以為這樣就能奈何得了我嗎?我背後有中堂大人撐腰,你若是敢把今日之事說出去,我保證你蘇家在太原城永無寧日!”
蘇半城看著張啟山,語氣冰冷地說道:“張先生,你以為李鴻章大人會為了一個篡改賬目、欺上瞞下的人,與整個晉商為敵嗎?你太天真了。今日之事,我本不想鬨大,但你既然苦苦相逼,就彆怪我不客氣。我會把賬冊副本和這位老人家的證詞一並交給按察使司,相信他們會給我一個公道,也會給朝廷一個交代。”
張啟山知道自己大勢已去,他看著蘇半城,咬牙切齒地說道:“蘇半城,你給我等著!咱們走著瞧!”說完,他帶著身邊的壯漢,狼狽地離開了彙通錢莊。
看著張啟山離去的背影,蘇半城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場危機總算暫時化解了,但他知道,這隻是開始,李鴻章派係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接下來的路,依舊充滿了挑戰。他轉頭看向那個夥計,溫和地說道:“老人家,謝謝你。你放心,我會遵守承諾,保你安全,還會給你一筆錢,讓你安度晚年。”
那個夥計感激地看著蘇半城,連連道謝。蘇半城又安排人將他妥善安置好,然後對老周說道:“老周,把賬冊副本和相關證詞整理好,明日一早,咱們一起去按察使司。這場官商迷局,也該有個說法了。”
老周點點頭,心中對蘇半城充滿了敬佩。他知道,蘇半城不僅守住了蘇家的基業,也為晉商爭回了一口氣。
次日清晨,蘇半城帶著賬冊副本和證詞,來到了按察使司。按察使看完這些證據後,臉色凝重,當即表示會立刻徹查此事。蘇半城知道,接下來的日子,太原城必定會掀起一場風波,但他相信,正義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走出按察使司,陽光灑在蘇半城的身上,溫暖而明亮。他抬頭望著天空,心中充滿了希望。他知道,隻要守住初心,堅守正義,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他都能帶領蘇家,帶領晉商,走出這片迷霧,迎來新的曙光。而那本承載著太多秘密的西征賬冊,也終將揭開所有的真相,讓那些隱藏在黑暗中的罪惡,暴露在陽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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