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的指尖觸到包裝袋冰涼的封口時,玉蘭樹的影子正在灰白牆麵上婆娑起舞。她特意選了早自習前的空檔,抱著淺紫色紙盒溜到藝術樓側麵的旋轉樓梯。這裡的大理石台階落著薄灰,轉角處的鑄鐵雕花欄杆纏著乾枯的常春藤,是少有人打擾的秘密基地。
晨風掀起她格子裙的邊角,金屬拉鏈發出細微的"哢嗒"聲。星星紙比她想象的更柔軟,半透明的質地像浸過月光的蠶絲。正當她捏著美工刀準備裁開鋸齒邊緣,一片玉蘭葉突然擦著鼻尖墜落,驚得她手一抖。刀片在食指劃開細長的紅痕,血珠滲出來時,她聽見樓下傳來梔子花的甜香。
腳步聲像一串跳動的音符,帶著夏日末尾最後的暑氣漫上台階。九月慌忙用裙擺裹住受傷的手指,飄落的星星紙卻被來人彎腰拾起。逆光裡她先看見晃動的女孩子身影,然後是綴著淺綠蝴蝶結的馬尾辮,最後是浸在金色晨曦中的麵容——少女鼻尖沁著細汗,睫毛上棲著光塵,遞來星星紙的手指纏著繃帶。
“你也在折星星?”聲音清亮如簷角風鈴。女孩說話時向前傾身,薄荷味洗發水的涼意掠過九月發燙的耳垂。她注意到對方製服第二顆紐扣係著淡紫色絲帶,和自己星星紙的顏色一模一樣。
創可貼帶著體溫貼上指尖時,九月聞到對方手腕內側若有若無的雪鬆香。女孩處理傷口的動作很專業,從帆布包裡掏出的藥水瓶。“上周在家做飯被菜刀劃傷才買的,”她笑著晃晃同樣貼著熊貓創可貼的左手,“看來我們都要小心尖銳物品。”
走廊儘頭傳來預備鈴的回響,女孩轉身時衣服下擺揚起輕快的弧度。九月望著她消失在轉角的光暈裡,掌心的熊貓正對著自己憨笑。“我叫梁北北,和你同一個班級……”“我叫九月……”晨風突然變得粘稠,裹著未說完的話語沉甸甸地墜在胸口——她忘記說謝謝了。
傍晚的宿舍浮動著洗衣粉的檸檬香,九月蜷縮在上鋪的陰影裡,小心展開第七張星星紙。路燈透過紗窗在紙麵投下細密網格,鋼筆尖懸停許久,終於落下蜿蜒的墨跡。寫廢的紙團在枕邊堆成小山,每個都藏著沒能成型的句子:“她和我一個班級”、“她很可愛”、“像月光一樣溫柔的人”、“藥水聞起來像森林”、“絲帶和我的星星紙......”
最終成型的字跡工整得近乎拘謹,隻有最後添上的那句泄露了心事。九月將紙條折成五角星時,聽見窗外傳來夜跑學生的嬉鬨。星光般的碎屑粘在指尖,她突然想起女生俯身時垂落的發絲,在陽光下泛著栗子糖的光澤。
暗格裡已經躺著二十三顆星星,這是第一個裝著他人身影的。九月把淺紫色的星星貼在耳邊搖晃,聽見紙張摩擦發出沙沙的私語。月光漫過窗台時,她終於意識到整日縈繞不散的,除了藥水的雪鬆氣息,還有女孩馬尾辮掃過頸側時,那縷雨後青草般的清新。
二)
九月在座位上心不在焉地轉著筆,眼睛掃視著窗外樓下的一對女孩子在那那裡嬉戲打鬨。“九月,你好,我是梁北北……”九月晃了晃神,好像聽到那個溫柔的聲音,她回過頭來,恰巧碰上了她的溫柔的目光。
“你還記得我,謝謝你上次的創可貼呀!”
“大名鼎鼎的學霸——董九月,我肯定認識你呀!而我這樣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你未必認識了。”
“這話不能這麼說的。我會記得你的。北北……”
“對了,我的位置在那邊,下課了如果有空可以來找我聊天呀!我也喜歡折星星,有空時可以來我們宿舍一起折星星。”
往後的日子裡,下課時分鐘九月有空的時候想著去找北北的,但都會看到她身旁圍著幾個女孩子,她們聊得很開心。九月目光所及的時候,北北也會衝著九月一笑。因此,九月沒有過多去打擾她們。至於北北的宿舍在二樓,九月也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去她們宿舍找她。兩人似乎也沒有了什麼交集。
三)
月光像一條銀色的綢緞,從洗漱池上方的窗戶流淌進來。九月踮起腳尖,把玻璃瓶往陰影裡藏了藏,淺綠色的折紙星星在瓶口堆成小山,每一顆都裹著潮濕的水汽。
第七排靠窗的位置,這是九月觀察北北的最佳角度。此刻她正把曆史筆記翻到第38頁,那裡夾著一張邊緣卷曲的便簽紙。晨光穿過教室東南角的梧桐樹,在北北的馬尾辮上篩下細碎的金斑,就像上周四她折的那顆星星裡寫的:“你發梢沾著光的樣子,像春天第一片新葉在舒展。”
“嘩啦——”
前桌突然起身交作業,九月慌忙把筆記本合上。橡皮擦滾到過道裡,她彎腰去撿時,視線正好撞見北北挽起的褲腳。深藍色校服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腳踝,上麵沾著兩點墨跡,像雪地裡落了兩隻烏鴉。
“九月?”北北轉過身來的瞬間,九月已經把頭埋進臂彎。臉頰貼著冰涼的課桌,她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在後頸停留了五秒——這是今早第三次偷看被現場抓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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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後門傳來嬉鬨聲,幾個女生大搖大擺地走進教室。九月聽見北北的椅子在地麵拖出短促的聲響,接著是書包拉鏈被猛地扯開的聲音。上周的謠言就是從這群人裡傳開的,她們說北北月考時把小抄寫在橡皮上,說她的成績都是靠作弊來的。
“她考試時連草稿紙都沒帶!”九月還記得自己喊出這句話時,右手正死死攥著北北借給她的鉛筆。那天,北北回頭望過來,馬尾辮在空中劃出的弧線,比她折過的所有星星都要完美。
水房的白熾燈在頭頂嗡嗡作響。九月把玻璃瓶浸在冷水裡,103顆星星立刻泛起粼粼波光。最底下那顆淺紫色的她始終不敢打開,裡麵藏著月考那天偷拍的北北的側臉——陽光在她睫毛上融化成一滴蜜,圓珠筆在試卷上沙沙作響,像春蠶在啃食桑葉。
“要鎖門了哦。”宿管阿姨的手電筒光掃過走廊,九月慌忙擦掉鏡子上的水霧。方才她用食指畫的那朵向日葵已經模糊了,就像北北校服胸口那枚洗得發白的刺繡圖案。上周大掃除時,九月假裝不經意地問:“你也喜歡向日葵?”
“我媽媽繡的。”北北正在擦窗台,逆光中她的耳垂透出珊瑚色,“她說向日葵會跟著太陽轉,可是……”抹布掉進水桶濺起水花,後半句話融在四月的風裡。
此刻月光正沿著床梯慢慢爬上上鋪,九月數著對麵床的呼吸聲,把玻璃瓶塞進枕頭底下。第103顆星星裡是她新寫的句子:“今天你彎腰係鞋帶時,我看見你後頸有顆小痣,像星空圖裡被遺忘的星子。”
晨讀課代表開始發卷子時,九月終於鼓起勇氣把曆史筆記往前推了半寸。北北拆開便簽的窸窣聲在她耳中放大成驚雷,粉筆灰在光束裡沉沉浮浮,落在她發燙的耳尖上。當冰涼的指尖突然觸到後頸時,九月幾乎要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