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看這個！”林曉藍突然從走廊衝進教室，舉著最新一期的校園周報，“施從文又搞事情了！”
董九月從數學題裡抬起頭，晨光透過教室玻璃在她睫毛上投下細碎的金粉。她接過報紙，目光落在“校園新鮮事”欄目上：【高二2）班施同學連續三天點播《七裡香》，聲稱要喚醒某些人的音樂細胞】。油墨印刷的字跡在指尖微微發燙，她聽見胸腔裡傳來蝴蝶振翅的聲響。
這是文理分科後的第四周，施從文在廣播站點的歌每天下午五點準時響起。此刻夕陽正斜斜地爬上三樓西側走廊，把2）班教室的門牌鍍成蜜糖色。九月抱著作業本經過時，熟悉的旋律正從門縫裡流淌出來。
“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她看見施從文靠在窗邊，黑色耳機線從校服口袋蜿蜒到耳際，手指在窗台上跟著節奏輕輕叩打。有個男生抱著籃球湊過去：“施哥，天天點同一首歌不膩啊？”他懶洋洋掀起眼皮：“周傑倫的歌，聽一百年都不膩。”
“可你小妹九月在重點班誒，她又聽不到。”男生壓低聲音，“聽說她們班班主任最煩流行音樂......”
叩打窗台的手指突然停住。施從文扯下耳機，金屬鏈條碰撞發出清脆聲響。他轉身時帶起一陣薄荷味的風，九月慌忙後退兩步，作業本嘩啦啦散落一地。
“躲這兒偷聽？”施從文蹲下來幫她撿本子，腕骨上的銀色手鏈滑進袖口。九月注意到他指甲修剪得很乾淨，虎口處有道淡粉色的疤——上周替她搬書時被鐵皮櫃劃傷的。
“我是去辦公室交作業。”九月抱起本子要走，卻被拽住頭發。
“你們重點班老師的辦公室又不在這邊。”
“施哥，你輕一點，本來學習壓力就大老愛掉頭頭發了你再那麼使勁拽我頭發，就快被你拔光了……”
“你這脾氣，還和高一的時候一樣，小心以後嫁不出去……”
“彼此彼此，要是我嫁不出去，你也娶不到老婆。哈哈！”
施從文變戲法似的摸出袋小熊餅乾塞進她懷裡：“小妹，重點班晚飯時間都不讓人吃飯？臉白得跟紙似的。”
這時，廣播突然發出刺耳的電流聲，教導主任的怒吼響徹走廊：“高二2）班施從文！再拿廣播站點歌台追星就給你紀律處分！”
整層樓爆發出哄笑，九月看見施從文嘴角翹起得意的弧度，陽光在他發梢跳躍成細小的光斑。
第二天晚自習前，九月在校園舊足球場那裡找到了他。施從文正枕著胳膊躺在地上，校服蓋著臉，露出線條淩厲的下頜。聽見腳步聲，他掀開衣服一角：“學霸不回教室看書呀！還有半個鐘就上晚自習了。”
“為什麼要每天點《七裡香》？今年周傑倫不是又出新歌曲了嗎？”九月在他身邊坐下，水泥地還留著正午的餘溫。施從文翻身坐起，從書包夾層摸出個p3：“上個月路過你們班，聽見你在哼這首。”
“周傑倫說，最美的不是下雨天......”施從文把一隻耳機塞進她耳朵，金屬外殼還帶著體溫，“是和你一起聽歌的操場……”
蟬鳴突然變得震耳欲聾。九月看著少年被風吹亂的額發，想起這一年以來的點點滴滴。
二）
初秋的蟬鳴被攔在走廊窗外，墨綠色作業本在陽光下劃出拋物線，像被風吹散的梧桐葉。九月跪坐在冰涼的瓷磚上，手背蹭過作業本邊緣，藍黑色墨跡在皮膚上暈開一朵烏雲。
“都他媽長沒長眼睛？”
炸雷般的吼聲驚得九月手指一顫。抬頭時正撞上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男生逆光站著，後頸發茬像刺蝟的尖刺。他單手拎著被撞散的作業本，皺巴巴的校服領口歪斜著，露出半截青竹似的鎖骨。
“高一七班施從文。”他彎腰時金屬校牌叮當輕響，九月看見他左耳垂有個暗紅色小疤，“開學第一周就敢在走廊瘋跑，當教導處是擺設？”
走廊圍觀的竊竊私語突然安靜。九月撐著牆壁想站起來，鞋底在墨跡上打滑的瞬間，手腕突然被攥住。施從文的手掌粗糙得像砂紙，虎口處有道淺色疤痕，卻穩穩托住了她搖晃的身體。
“手。”他皺眉盯著九月手背的墨痕，突然鬆開她退後半步。九月聽見帆布書包裡窸窸窣窣的響動，看著他掏出一團皺巴巴的紙巾，被粗暴地揉成球狀塞在褲兜裡。
“自己擦。”施從文彆過頭，後頸泛起可疑的紅。紙巾展開時簌簌掉著碎屑，九月注意到他指節處結著薄繭，像是常年握筆留下的印記。
墨跡在皮膚上洇成漸變的藍，施從文忽然“嘖”了一聲奪回紙巾。他擦得很用力，九月疼得縮手時，他立刻放輕動作，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陰影。“麻煩。”他嘟囔著，從褲兜又摸出半包濕巾，包裝袋上印著粉色兔子。
圍觀人群發出憋笑的氣音。施從文猛地直起身，作業本嘩啦拍在窗台：“再看試試？”他凶起來像炸毛的黑豹，九月卻看見他發紅的耳尖。晨風掀起他亂糟糟的額發，露出眉尾斷掉的一截，像是被什麼利器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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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九月指著躺在地上的紅發繩，施從文已經轉身大步離開。黑色板鞋踩過積水，校服下擺翻飛如鳥翼。九月撿起地上發繩，看來得找機會還給他了。
蟬鳴突然洶湧起來。九月翻開最上方的作業本，扉頁“施從文”三個字寫得張牙舞爪，最後一捺劃破紙張，像柄生鏽的匕首。
三）
秋日的陽光斜斜切進教室後窗時，施從文正用足球鞋尖勾著椅子往九月身後拖。木製椅腿與瓷磚地麵摩擦出刺耳的聲響，驚得前排正在整理課本的九月猛然回頭，馬尾辮在空中劃出一道焦糖色的弧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