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妹妹狹小的宿舍裡，九月像一隻蜷縮在角落的困獸，單人床的局促讓她每一次翻身都格外艱難。晨光如同細瘦的絲線，從斑駁窗簾的縫隙中奮力擠進來，在她滿是倦意的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身旁妹妹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宛如輕柔的催眠曲，可九月卻似置身於風暴的中心，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這些天，她遠離了書城的喧囂，本以為能在這份靜謐中找到未來的方向，可迷茫卻如濃稠的迷霧，將她重重籠罩，揮之不去。窗外，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腳步匆匆，奔赴著各自的生活。
九月目光呆滯地凝視著天花板，複讀的念頭在她心裡像野草般瘋狂蔓延，可現實的枷鎖卻將她牢牢束縛。她回憶起高中三年，家境貧寒的陰霾始終籠罩著她，若不是學校減免了學費、學雜費，還慷慨提供免費的夥食費，自己根本無法順利完成學業。如今若要回去複讀，這一年的學費、資料費等各種費用，保守估計一學期就得好幾千。這筆錢對她來說，無疑是難以逾越的大山，又能從哪裡籌集呢？
她想到了年邁的外婆。外婆一生操勞，省吃儉用，那點微薄的積蓄是她養老的最後保障，自己怎麼能忍心開口，去動外婆的“棺材本”呢？至於其他親戚，平日裡聯係本就不多，各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向他們借錢，無疑是自討沒趣。想到這裡，九月的心像被一塊巨石狠狠壓住，沉甸甸的。她無奈地長歎一聲，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複讀的想法，隻能暫時擱置一旁了。
“也許，我該先找份工廠的工作，看看自己能不能適應流水線的生活。”九月在心裡默默盤算著。在妹妹的幫助下，她四處打聽招工信息，最終給自己謀得了一份在玻璃廠的工作，負責擦洗玻璃。
清晨六點，鬨鐘尖銳的鈴聲在逼仄昏暗的宿舍內突兀響起，打破了原本的寂靜。九月疲憊地從床上爬起來，睡眼惺忪，頭發淩亂地散在肩頭。身旁的妹妹還在睡夢中，均勻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房間裡格外清晰。九月躡手躡腳地洗漱完畢，簡單整理了一下著裝，看著鏡子中略顯憔悴卻又帶著一絲期待的自己，深吸一口氣，便輕輕關上房門，踏上了前往玻璃廠的路。
這是她入職玻璃廠的第一天，心中既忐忑又帶著一絲對新生活的期待。玻璃廠位於城市的邊緣，遠離繁華的市區，周圍是一片荒蕪的景象。當九月趕到時，巨大的廠房在朦朧的晨霧中若隱若現，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機器的轟鳴聲從遠處傳來，打破了清晨的寧靜。廠門口，幾個工人正抽著煙，談論著今天的工作安排，煙霧在他們頭頂繚繞。九月緊張地走上前去，聲音略帶顫抖地向他們詢問報到的地方。在工人的指引下，她來到了車間主任的辦公室。
車間主任是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留著寸頭，臉上帶著嚴肅的神情，眼神犀利得仿佛能看穿人心。他上下打量了九月一番，語氣略帶懷疑地說道：“小姑娘，這活兒可不輕鬆，又臟又累，你確定能乾？”九月堅定地點點頭，說道：“主任，我能行！”主任笑了笑，說：“行，那就試試吧。”隨後，他帶著九月來到生產車間，將她分配到一條玻璃擦洗線上。
走進車間，一股刺鼻的化學藥劑味撲麵而來，九月忍不住皺了皺眉頭，胃裡一陣翻江倒海。車間裡，機器轟鳴，震耳欲聾，工人們戴著口罩和手套，在生產線旁忙碌地工作著，身影在閃爍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九月的工位上，堆滿了等待擦洗的玻璃，在燈光的照射下，玻璃泛著冰冷的光，仿佛在向她訴說著這份工作的艱辛。身旁的工友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大姐，她熱情地向九月打招呼，臉上的笑容讓九月感到一絲溫暖，並教她如何操作。
大姐拿起一塊抹布，熟練地沾上清潔劑，開始擦洗玻璃，一邊擦一邊說道：“看到這些玻璃上的汙漬了嗎？得用力擦，不然擦不乾淨。擦完後，還要仔細檢查，不能有殘留。”九月認真地聽著，學著大姐的樣子，拿起一塊抹布，沾上清潔劑，開始擦洗玻璃。玻璃又冷又滑，仿佛一條條狡猾的魚，不一會兒，她的手就被凍得通紅，像熟透的蝦。清潔劑刺鼻的味道熏得她眼睛發痛，不停地咳嗽，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九月咬咬牙，在心裡給自己打氣：“這才剛開始，不能輕易放棄。”
第一天的工作在疲憊中結束，九月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妹妹宿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綿軟無力。妹妹已經下班，正在做晚飯，廚房裡飄出飯菜的香氣。看到九月疲憊的樣子，妹妹心疼地說：“姐姐，要不彆去了，太辛苦了。”九月搖搖頭，說：“沒事，我再堅持幾天看看。說不定慢慢就適應了。”其實，她的心裡也在打鼓，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骨子裡的那股倔強讓她不想輕易認輸。
夜幕像一塊巨大的黑色幕布，沉甸甸地籠罩著海城。結束了玻璃廠第一天高強度的工作，九月渾身酸痛，仿佛骨頭都散了架。妹妹心疼地陪在她身邊，兩人合力拖著裝滿行李的舊皮箱，緩緩走進玻璃廠的女工宿舍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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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宿舍門，一股混雜著汗味與潮濕氣息的味道撲麵而來。狹小的房間裡，六張高低床緊緊排列著，僅留下窄窄的過道。燈光昏黃黯淡，在牆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
“你們可算來了！”一個紮著馬尾辮的女孩熱情地迎上來，臉上洋溢著笑容，“我叫小敏，也是新來的。”緊接著，另外兩個女孩也從各自床鋪探出頭，紛紛打招呼。隻有靠窗床位的女生，安靜地坐在那裡整理物品，隻是抬頭微微點了點頭。
這時，一位身形高挑的女生放下手中正在充電的手機，主動幫忙接過九月手中的行李，自我介紹道：“我叫阿芳，已經在這兒乾了一個月，有什麼不懂的，儘管問我。”在大家的幫助下，九月順利在角落的上鋪安置好行李。
妹妹看著簡陋的宿舍，眉頭緊皺，滿臉擔憂地小聲說：“姐姐，要不咱彆乾了，這條件也太差了。”九月擠出一絲笑容，輕聲安慰妹妹：“沒事，比我想象的好多了，放心吧。”
等妹妹離開後，幾個女孩圍坐在一起聊天。小敏興奮地分享著入職趣事，阿芳則耐心地介紹著工廠裡的注意事項。九月靜靜地聽著，偶爾插上幾句。儘管宿舍條件簡陋，可大家的熱情讓她感受到了一絲溫暖，一天的疲憊也似乎減輕了不少，在這陌生的環境中，她仿佛尋得了一絲歸屬感。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尖銳的鬨鐘聲便如同一把利刃，劃破了女工宿舍的寂靜。九月迷迷糊糊地伸手按下鬨鐘，身體像被灌了鉛般沉重，每一個關節都在抗議，酸痛感從四肢百骸襲來，仿佛昨夜被人狠狠揍了一頓。但她咬著牙，強撐著從狹窄的床鋪爬起，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
簡單洗漱後，九月拿著那隻略顯陳舊的飯盒，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食堂。清晨的廠區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化學藥劑味，混合著機器設備散發的機油味，讓她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食堂裡，喧鬨聲此起彼伏，工人們排著隊，等著打早餐。九月打好早餐，隨便找了個角落坐下，機械地往嘴裡塞著食物，思緒卻飄向了昨天在車間的工作場景。
來到車間，經過一天的適應，九月的動作確實熟練了一些，可工作的艱辛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玻璃擦洗線上，堆積如山的玻璃在燈光下散發著冰冷的光。她不得不長時間彎腰，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玻璃，每一塊玻璃都像是一座小山，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時間一長，她的腰和背酸痛不已，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在紮。
因為不熟練，九月的速度比其他工友慢很多。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工位上堆積的玻璃越來越多，如同沉重的大山，壓得她幾乎窒息。車間主任巡視時，看到九月這邊的情況，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他大步走過來，聲音提高了幾分：“九月，動作快點！就你這兒最慢，彆拖大家後腿！”
九月的臉瞬間漲得通紅，像熟透的番茄，她慌亂地加快速度，雙手不停地顫抖。就在這時，一塊玻璃在她手中打滑，差點摔落在地。她的心猛地一緊，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周圍機器的轟鳴聲震耳欲聾，沒人注意到她微紅的眼眶和滿心的委屈。她隻能強忍著淚水，在心裡默默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不能輕易放棄。”
中午休息時，工友們圍坐在一起，一邊吃飯一邊聊天。九月獨自坐在一旁，默默聽著他們的對話。一位工友皺著眉頭，抱怨道：“這活兒又累又臟，工資還低，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另一位工友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沒辦法，家裡老小都等著用錢，為了生活，隻能咬著牙忍下去。”
九月聽著他們的話，心中泛起層層漣漪。她的思緒飄回到了曾經，那個懷揣著大學夢的自己。那時的她，對未來充滿了憧憬和期待。可如今，難道真的要像這些工友一樣，為了生活，放棄自己的夢想，在這個嘈雜、艱辛的工廠裡度過一生？這個想法如同一把鋒利的刀，狠狠刺痛了她的心，也讓她對未來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未來的路究竟該怎麼走？她在心底反複問自己，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第三天，意外發生了。九月在擦洗一塊玻璃時，由於用力過猛，玻璃突然破裂，鋒利的玻璃碎片像子彈一樣劃傷了她的手。鮮血頓時湧了出來，順著手指滴落，在地麵上綻開一朵朵觸目驚心的血花。九月痛得臉色蒼白，冷汗直冒，身體微微顫抖。工友們見狀，紛紛圍了過來，有的幫忙止血，有的去找車間主任。車間主任趕到後，看到九月受傷的手，說道：“你先去醫院包紮一下，這幾天就彆來了。”
在醫院裡，醫生為九月包紮傷口時，她看著自己受傷的手，心中五味雜陳。回想起這三天在玻璃廠的經曆，每天重複著機械的勞動，身體的疲憊和心靈的壓抑讓她喘不過氣來。而且，這份工作不僅讓她看不到未來的希望，還時刻伴隨著危險。她想到了複讀，雖然複讀的道路充滿艱辛，但至少還有實現夢想的可能。
從醫院出來後，九月直接來到玻璃廠辦理離職手續。車間主任看到她，問道：“九月，真的決定不乾了？”九月堅定地點點頭，說：“主任，我決定了。我想回去複讀，追求自己的夢想。”主任歎了口氣，說：“年輕人有夢想是好事，希望你能成功。”
深夜，九月拖著滿是疲憊的身軀回到爸爸狹小的出租屋。屋內燈光昏黃，牆壁上的斑駁痕跡在燈光下若隱若現，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的氣息。她一頭栽倒在床上，雙眼直直地望著天花板，三天在玻璃廠的經曆如走馬燈般在腦海中不斷回放。
那刺鼻的化學藥劑味、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還有車間主任嚴厲的催促聲，仿佛都還在耳邊回蕩，如同一場揮之不去的噩夢，讓她深切體會到生活的艱辛與現實的殘酷。然而，正是這段不堪的經曆，如同一把火，重新點燃了她心中複讀的決心。
她清楚，複讀的路必定荊棘叢生，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和汗水。但為了心中的大學夢，為了擺脫眼前這種一眼望到頭的生活，擁有不一樣的未來，她願意拚儘全力。這一刻，九月覺得自己仿佛一隻破繭的蝴蝶，即將衝破束縛，飛向充滿希望的廣闊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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