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清晨,凜冽的寒氣仍在天地間徘徊,晨光卻已迫不及待地穿透結著冰花的窗戶。那些冰花宛如大自然精心雕琢的藝術品,在玻璃上勾勒出枝枝蔓蔓的紋路,陽光穿過時,便在牆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如同撒落了滿牆的碎金。
九月被樓下飄來的糯米香喚醒,那香氣絲絲縷縷鑽進鼻腔,裹著酒釀的清甜與紅棗的甘香,讓人睡意頓消。她裹著厚厚的棉襖推開房門,木質樓梯在腳下發出“吱呀”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故事。
樓下的廚房早已熱氣騰騰,大姨戴著老花鏡,正專注地守在灶台前。蒸騰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眼鏡,她不時摘下擦拭,又立刻投入忙碌。鍋裡的酒釀圓子咕嘟咕嘟冒著泡,圓潤雪白的糯米團子在琥珀色的湯汁裡沉沉浮浮,幾顆飽滿的紅棗點綴其中,隨著湯汁的翻滾輕輕搖晃,像是在跳一曲歡快的舞蹈。
“快洗臉去,洗完來吃湯圓。”大姨頭也不回地招呼著,圍裙上沾著星星點點的麵粉,顯然是剛包完餃子。九月應了一聲,踩著院子裡薄薄的霜花,走到水缸旁。凜冽的晨風卷著零星的鞭炮碎屑掠過發梢,癢癢的。屋簷下掛著的紅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倒映在結著薄冰的水麵上,隨著水波蕩漾出細碎的光影。銅盆裡的熱水騰起嫋嫋白霧,她用粗糙的毛巾擦著臉,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的響動。
轉身便看見大姨父站在廊下,布滿老繭的手正往深藍色布衫口袋裡塞著什麼。老人平日裡總是板著臉,此刻卻微微有些局促,見她回頭,清了清嗓子,咳嗽兩聲:“九月,過來。”九月走近時,一個鼓囊囊的紅包已經塞進掌心,紅包邊角用毛筆寫著“學業進步”四個字,墨跡未乾,透著一股古樸的氣息。
“大姨父,我不能要......”話沒說完,大哥爽朗的聲音從堂屋傳來:“小妹,快來收紅包!”隻見他穿著嶄新的黑色夾克,手裡晃著兩個紅包,身後跟著係著紅圍巾的大嫂。二哥倚在門框上,故意板著臉,裝出嚴肅的模樣:“怎麼,看不起哥哥們的壓歲錢?”說著便把紅包硬塞進她羽絨服口袋。
九月望著手中厚厚的紅包,鼻尖微微發酸。春節收紅包的習俗她自然知曉,可此刻,每一份壓歲錢裡,都藏著親人們沉甸甸的關愛。大姨父寫的毛筆字,大哥和二哥豪爽的模樣,大嫂溫柔的笑容,都化作暖流湧上心頭。她認真地雙手接過,對著長輩們深深鞠躬:“祝大姨大姨父身體健康,祝大哥大嫂新年快樂,心想事成;祝二哥工作順利!步步高升”
早飯桌上,昨夜的剩菜被大姨精心地重新擺盤,整齊碼放在青瓷盤裡。梅菜扣肉的油花在晨光中泛著琥珀色,肥瘦相間的肉片層層疊疊,閃著誘人的光澤;紅燒魚的湯汁凝成透明的凍,魚身上撒著的蔥花雖已蔫了些,卻依然散發著淡淡的香氣,可那獨有的家常味道,依舊讓人垂涎。眾人本就被零食填了些肚子,不太餓,目光不約而同落在八仙桌上那個紅色的零食大禮包上。大嫂拆開包裝,各色糖果、瓜子、餅乾散落在竹編托盤裡,兩個小侄子立刻歡呼著撲了上來,小臉上滿是興奮。
“媽媽,我要吃麵條!”六歲的侄子抱著大嫂的腿撒嬌,口水險些滴在她嶄新的旗袍上。八歲的大侄子也跟著起哄:“我也要!我要加兩個荷包蛋!”大嫂無奈地笑著,解下圍巾走進廚房。不一會兒,廚房裡便飄出豬油蔥花的香氣,那香氣勾得人食欲大動。雪白的麵條在骨湯裡翻滾,兩個金黃的荷包蛋臥在碗中,邊緣微微卷起,撒上青翠的香菜,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麵條便出鍋了。
這時,大哥的手機突然響起歡快的鈴聲。他看了眼屏幕,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兄弟們都到村口了,我得去會會他們!”二哥也跟著起身,拍了拍九月的肩膀:“小妹,照顧好家裡人。”兩人套上羽絨服,踩著滿地的鞭炮紅屑,朝村口走去,一路上說說笑笑,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巷子儘頭。
大嫂望著兩個吃得滿嘴油花的孩子,又看看窗外熱鬨的街道,突然提議:“九月,要不咱們去街上逛逛?聽說體育館那邊在辦新春活動。”九月眼睛一亮,想起陸川曾在視頻裡說過,最喜歡看她穿紅色羽絨服的樣子。她連忙點頭:“好!我幫你帶孩子。”說罷,回房換上那件最喜慶的紅色羽絨服,對著鏡子理了理頭發,心中滿是期待。
一走上街道,便被撲麵而來的熱鬨氣息所包圍。臘月的寒風似乎也被這喜慶的氛圍感染,變得溫柔起來。電動車的鈴鐺聲、小販的吆喝聲、孩子們的歡笑聲交織在一起,彙成一曲歡快的新春樂章。街邊的商鋪張燈結彩,玻璃窗上貼著倒福字和金童玉女的年畫,門上的對聯紅底黑字,透著濃濃的年味。“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這充滿詩意的對聯,仿佛將人們帶入了傳統節日的美好意境之中。
賣糖葫蘆的大爺推著插滿紅果的草靶,糖衣在陽光下晶瑩剔透,泛著誘人的光澤,那一顆顆紅彤彤的山楂,裹著晶瑩的糖殼,像極了冬日裡的小太陽。賣風車的小販手中舉著五顏六色的風車,風一吹便發出歡快的“咕嚕”聲,引得孩子們駐足觀看,小臉上滿是好奇與向往。路邊的年貨攤位上,瓜子、糖果、堅果等琳琅滿目,攤主熱情地招呼著過往的行人,空氣中彌漫著甜蜜的香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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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間,便來到了體育館廣場。這裡更是人山人海,臨時搭建的帳篷連成一片,體育彩票的橫幅在風中獵獵作響。大嫂指著帳篷笑道:“九月,要不買幾張試試新年運氣?”九月連忙擺手:“大嫂,我的手氣一般,基本不中獎的。還是不浪費那點錢了,拿錢給侄子他們買點東西還行。”九月今年還在讀大學,雖然經濟並不寬裕,但她對兩個侄子卻十分疼愛,總想著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他們。
話音未落,小侄子突然拽著她的衣角,奶聲奶氣地說:“姑姑,我要玩那個!”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廣場一角停著幾輛色彩鮮豔的電動玩具車。九月看著小侄子那充滿渴望的眼神,心裡一軟,立刻拉著他朝玩具車走去。找到老板,付了錢後,和大嫂各自帶著一個孩子坐進車裡。玩具車發出“滴滴”的啟動聲,緩緩在廣場上行駛。小侄子興奮地拍著方向盤,嘴裡還模擬著汽車的喇叭聲:“嘀嘀!我要開得最快!”大侄子則認真地握著操縱杆,眼神專注,仿佛是一位真正的賽車手。
兩輛小車時而追逐,時而避讓,引得周圍的孩子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不時發出陣陣驚呼。廣場上洋溢著歡樂的氣氛,孩子們的笑聲在空氣中回蕩。九月看著侄子們開心的模樣,心裡也充滿了幸福。這一刻,所有的煩惱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隻剩下濃濃的親情和節日的喜悅。
“哢嚓!”大嫂舉起手機,定格下這歡樂的瞬間。九月也掏出手機,將孩子們燦爛的笑容、大嫂幸福的神情一一記錄。她迫不及待地發了條說說,配上三張照片,配文“童年的快樂!”。沒想到剛發出去,評論區就熱鬨起來。初中同學李強率先留言:“哇,小孩子都這麼大了。”九月笑著回複:“是呀,都可以打醬油了。”緊接著,班長王芳評論道:“人家九月還在讀大學呢!那肯定不是她的小孩了......”逗得她忍俊不禁,手指在屏幕上飛快地回複著,嘴角的笑意怎麼也藏不住。
看著手機裡的評論,九月想起了許多往事。曾經,她和同學們也像現在的侄子們一樣,在街頭巷尾追逐嬉戲,無憂無慮。如今,大家都已長大,各自忙碌,但那份純真的友誼卻一直留在心中。而現在,她又能陪著侄子們度過快樂的時光,見證他們的成長,這何嘗不是一種幸福呢?
從玩具車下來後,大嫂提議去遊樂場。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遠遠便看見遊樂場的摩天輪在陽光下緩緩轉動,巨大的輪盤上,一個個彩色的座艙像寶石般鑲嵌其中。旋轉木馬的音樂聲歡快地流淌,叮叮當當的旋律充滿了童趣;碰碰車區不時傳來陣陣歡笑和驚叫聲,氣氛熱烈極了。兩個孩子像放飛的小鳥,拉著大人直奔旋轉木馬,一路上蹦蹦跳跳,嘴裡還哼著不成調的曲子。
九月和大嫂坐在裝飾華麗的木馬上,隨著木馬的起伏輕輕搖晃。看著孩子們在對麵的粉色獨角獸上歡呼雀躍,小侄子還對著她們揮舞著小手,臉上洋溢著純真的笑容。陽光灑在大嫂的旗袍上,折射出細碎的金光,為她增添了幾分優雅;風拂過九月的發梢,帶來淡淡的花香,那香氣混著遊樂場特有的歡樂氛圍,讓人沉醉。這一刻,她忽然覺得,幸福就是如此簡單——和親人在一起,分享每一個快樂的瞬間,看著他們的笑容,心裡便充滿了滿足。
在碰碰車區,九月和大侄子一組,大嫂帶著小侄子一組。隨著工作人員按下啟動鍵,八輛碰碰車頓時在場地裡橫衝直撞。大侄子興奮地尖叫著,小臉漲得通紅,指揮九月:“姑姑,撞那邊!”九月靈活地操縱著方向盤,眼神緊緊盯著目標,找準時機猛地撞向大嫂的車。兩輛車相撞的瞬間,發出“砰”的一聲響,四人同時爆發出歡快的笑聲,那笑聲清脆而響亮,在遊樂場裡回蕩。
夜幕降臨時,華燈初上,街邊的路燈次第亮起,昏黃的燈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兩個孩子早已玩得筋疲力儘,小侄子趴在九月肩頭,小手緊緊抓著她的衣服,呼吸均勻而綿長,顯然已經進入了夢鄉;大侄子也哈欠連天,眼皮不停地打架。九月抱著熟睡的小侄子,大嫂牽著大侄子,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街道上的人群漸漸散去,可空氣中依然彌漫著節日的氛圍。
九月掏出手機,挑選了幾張最滿意的照片發給陸川,猶豫片刻後,附上一句:“阿川,新的一年,我很想你。”發送完消息,她緊緊握著手機,心中滿是期待。幾乎是秒回,陸川的消息跳了出來:“親愛的九月,我也想你。”緊接著,幾張照片發了過來。照片裡的陸川剪了新發型,黑色大衣襯得他更加挺拔帥氣,眼神中多了幾分成熟穩重。九月嘴角上揚,調皮地回複:“這麼帥氣的男生,有沒有女朋友呀?我可以追求你嗎?”
陸川的回複帶著一貫的幽默:“當然有女朋友的,我的女朋友,車見車載花見花開......”看著手機屏幕,九月仿佛看到了他嘴角那抹溫柔的笑意,仿佛他就在身邊,陪著自己度過這個美好的新年。寒夜雖冷,可心裡卻被幸福填滿,她知道,無論相隔多遠,那份牽掛與思念,都會像這新年的暖陽,溫暖著彼此的心房。
暮色四合時,九月踩著滿地餘暉回到家。推開院門,兩盞紅燈籠早已點亮,暖融融的光暈灑在青石板上,映得院角的臘梅都染上了溫柔的橘色。大姨係著碎花圍裙從廚房探出頭,笑著招呼:"快洗手吃飯!"
餐桌上,十二道菜肴擺得滿滿當當。紅燒肉裹著琥珀色的糖汁,顫巍巍臥在青花瓷盤裡;清蒸魚淋著熱油激香的蔥絲,蒸騰的熱氣裹著鮮味直鑽鼻腔;翡翠似的清炒時蔬、金燦燦的炸藕盒,每道菜都藏著長輩的心意。
窗外零星響起爆竹聲,煙火的光透過玻璃窗忽明忽暗。九月咬下一口酥軟的紅燒肉,舌尖泛起熟悉的甜香,恍惚間又回到了童年守歲的夜晚。這一天的糖葫蘆甜、風車轉動的聲響、廣場上的歡笑,此刻都化作心口滾燙的溫度。她望著滿屋親人,忽然覺得,所謂年味,大概就是這樣被愛與溫暖填滿的每分每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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