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的鬨鐘如尖銳的蜂鳴，刺破九月混沌的意識。她試圖睜開雙眼，卻被眼眶裡灼燒般的刺痛逼得再度合上，腫脹的眼皮像被重物拉扯，每一次顫動都牽扯著神經。
掙紮許久，她終於撐開酸澀的眼皮，鏡中倒映出的麵容讓自己都忍不住戰栗——雙眼紅腫得如同熟透的桃子，血絲在眼底縱橫交錯，像乾涸的河床布滿裂痕，睫毛上還掛著昨夜未乾的淚痕，在晨光裡泛著微弱的光。
秀秀端著溫水坐到床邊，陶瓷杯壁氤氳的熱氣在冷空氣中凝成細密水珠，"請假休息一天吧，你這樣怎麼上課？"九月望著杯口嫋嫋升起的白霧，恍惚間想起陸川曾說過要為她煮紅糖水驅寒的承諾。喉嚨像卡著碎玻璃般發緊，沙啞的聲音從胸腔擠出："沒事，我能撐住。"她害怕獨處時潮水般湧來的回憶，害怕靜止的空氣裡會突然響起陸川的聲音，更害怕清醒地麵對這段感情早已支離破碎的事實。
起身時，九月的雙腿像灌了鉛般沉重，每一步都帶著虛浮。洗漱間的白熾燈在頭頂發出刺啦刺啦的電流聲，九月盯著鏡中那張浮腫蒼白的臉。水珠順著發梢滴在脖頸，混著未乾的淚痕蜿蜒而下，在鎖骨處聚成小小的水窪。她抬手摸了摸紅腫的眼皮，指腹觸到結痂的淚痕，突然爆發出一陣笑聲。這笑聲尖銳而破碎，驚得正在刷牙的舍友手一抖，牙膏沫濺在瓷磚上，暈開一片歪斜的白痕。
“你……”舍友剛開口，九月已經捧起冷水潑向臉頰。刺骨的水流撞在皮膚上，激得她眼眶發酸，指節卻死死摳住洗手台邊緣。冰涼的水珠順著下頜線滾落，鑽進衣領的瞬間，她恍惚又回到昨夜——電話亭鐵皮被雨點擊打得咚咚作響，陸川那句“尊重你的決定”混著電流聲刺進耳膜。
她加大手上的力道，粗糙的指腹在臉頰上來回搓磨，仿佛這樣就能把皮膚上殘留的記憶痕跡一並抹去。鏡中人的臉頰很快泛起不正常的潮紅，水珠順著鼻翼滑進嘴裡，鹹澀的味道讓她想起淚水混著雨水的滋味。舍友遞來毛巾的手懸在半空，又默默收回——九月此刻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
水流聲在寂靜的洗漱間格外清晰，九月盯著鏡中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發現嘴角還沾著昨夜蹭花的口紅。她伸手去擦，卻將那抹暗紅抹得更開，像道滲血的傷口。冰涼的水流仍在衝刷手腕，皮膚被泡得發白起皺，可心底的刺痛卻分毫未減，反而隨著記憶的翻湧愈發尖銳，如同玻璃渣嵌進血肉，每一次心跳都帶著鈍痛。
推開宿舍門時，走廊的穿堂風卷起她散落的發絲。九月裹緊外套走向教室，初春的陽光穿透梧桐枝椏，在地麵投下斑駁光影。她刻意加快腳步，試圖用急促的步伐驅散腦海中陸川的身影，卻不知，真正該逃離的從來不是某個地方，而是心底那道無法愈合的傷口。
教室後排的暖氣管道發出細微的嗡鳴，蒸騰的熱氣在玻璃窗上蒙起一層薄霧。九月捏著鋼筆的指節泛白，藍黑色墨水在筆記本上暈開歪斜的字跡，仿佛是她此刻淩亂不堪的思緒具象化。
粉筆灰在斜射的陽光裡起舞，宛如無數細小的幽靈，老師講解的聲音混著窗外呼嘯的風聲，像隔著灌滿水的玻璃瓶般遙遠而模糊。她盯著黑板上逐漸重疊的英語單詞，睫毛突然輕輕顫動——第三排空位上，光斑恰好勾勒出熟悉的輪廓，那形狀竟與陸川側坐時的剪影分毫不差。
恍惚間，陸川穿著白襯衫坐在那裡，手肘隨意支著課桌，嘴角噙著她再熟悉不過的溫柔笑意。九月握著筆的手懸在半空，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生怕稍微大點的動靜就會驚擾了這個虛幻的畫麵。陽光順著那人發梢流淌，在課本上投下細碎的陰影，和記憶裡無數個視頻通話的午後完美重合。那時他總會笑著說等見麵，要九月帶他去吃校門口的火鍋店，說要陪她一起去圖書館占靠窗的位置。
"九月，請回答一下這個問題？"老師的提問如驚雷炸響。九月猛地轉頭，空蕩的座位上隻落著一片乾枯的梧桐葉，邊緣蜷曲著，在穿堂風裡輕輕顫動，仿佛在嘲笑她的天真。她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才勉強找回一絲真實感。
周圍同學窸窸窣窣的目光像芒刺般紮在背上，她慌亂地翻找課本，卻發現密密麻麻的文字都扭曲成了陸川的名字。那些曾經甜蜜的誓言、溫柔的話語，此刻都化作利刃，一下下剜著她的心。
九月咬住嘴唇，嘗到鐵鏽味的苦澀，鋼筆尖突然戳破紙張，在"極限"二字上暈開深色墨團，如同她此刻瀕臨崩潰的情緒。當同桌輕輕推開筆記，她才驚覺自己早已滿臉淚痕，而講台上老師的聲音，依然在遙遠的雲端漂浮，與她的世界格格不入。教室裡依舊是往常的模樣，可於她而言，一切都已經天翻地覆。
課間鈴聲刺破凝滯的空氣，九月卻像被釘在座位上般動彈不得。書包裡的手機持續震動，如同揣著一隻焦躁的蜂鳥，每一次嗡鳴都重重撞在她的心口。鄰座女生們嬉笑推搡著從過道經過，橘子味的護手霜氣息混著此起彼伏的談笑聲，卻像隔了層毛玻璃般遙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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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盯著課本邊緣被指甲掐出的月牙痕，指節泛著青白。拇指懸在解鎖鍵上方微微發顫，預覽欄裡跳出的新消息提示刺痛雙眼："彆太難過，我們都在"。這些帶著溫度的文字，此刻卻化作鋒利的倒刺，每讀一個字都在提醒她：曾經掏心掏肺的感情，終究成了眾人憐憫的談資。
九月突然抓起書包，金屬拉鏈刮過掌心留下紅痕。手機被她狠狠塞進最底層，壓在厚重的專業書下，仿佛這樣就能把那些滾燙的回憶也一並碾碎。書包帶勒進肩膀的痛感讓她短暫清醒，可她的世界早在那個雨夜就已停擺。
走廊裡擠滿說笑的人群，有人抱著籃球從她身邊掠過，揚起的風帶起她垂落的發絲。九月倚著冰涼的瓷磚牆，看陽光把窗欞的影子投在地麵，切割成無數規則的方塊。喉嚨泛起酸澀，她彆過頭，卻撞見對麵教室玻璃映出自己蒼白的臉——那雙眼睛空洞得可怕，像座被抽走靈魂的空殼。
不鏽鋼餐盤碰撞的聲響在食堂裡此起彼伏，九月機械地跟在舍友身後，任人流推著她向前挪動。打飯窗口蒸騰的熱氣撲在臉上，混著糖醋排骨的甜膩、青椒炒肉的辛辣，卻激不起她絲毫食欲。當阿姨將盛滿飯菜的餐盤重重擱在台麵上時，她盯著那團黏膩的米飯、泛著油光的青菜，突然覺得胃部一陣抽搐。
"多吃點，吃飽了才有力氣。"秀秀將一碟涼拌黃瓜推到她麵前，塑料筷套撕開的聲音在九月聽來格外刺耳。她機械地舀起一勺米飯，米粒在齒間嚼成糊狀，卻嘗不出半點味道，喉嚨像被粗麻繩緊緊勒住，她強迫自己咽下，喉結滾動時牽動著心口的鈍痛。周圍的喧囂聲越來越遠，她望著餐盤裡漸漸冷卻的飯菜，忽然發現有滴水珠砸在米飯上，暈開小小的漣漪。抬手一摸臉頰，才驚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麵，而舍友們擔憂的目光，正從四麵八方投來。
宿舍門被輕輕帶上的瞬間，午後的寂靜如同潮水般漫湧而來。九月的手指還殘留著食堂餐盤的寒意。拉開抽屜時，木質軌道發出細微的吱呀聲。暗紅色日記本邊角早已磨損起毛，封皮上"給最愛的陸川"字樣被反複摩挲得模糊不清，仿佛時光在此處打了個結。她的指尖撫過凹凸不平的紙麵，那些在深夜裡含淚寫下的字跡，此刻隔著一層薄紙，依然灼燒著她的掌心。
顫抖的手指捏住紙頁邊緣，九月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在耳膜炸響。紙張撕裂的脆響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像是某種古老的詛咒被打破。"今天你說夢見我們一起看海"、"聖誕禮物我收到了，連包裝紙都舍不得拆"，曾經甜蜜的字句化作紛飛的蝶，蒼白的紙片打著旋兒落在地板上，在陽光裡投下破碎的陰影。她撕得越來越快，指甲縫裡滲進淡淡的墨水痕跡，仿佛要將所有與他有關的印記從生命裡剜除。
當最後一頁也化為碎屑，九月跌坐在滿地狼藉中。垃圾桶裡的紙片堆成小小的墳塋，而她的心臟位置，卻裂開了更深的空洞。窗外的風突然卷起幾片碎紙，在空中劃出淩亂的弧線，恍惚間，她仿佛看見陸川的輪廓在紙片間若隱若現。
淚水毫無征兆地滾落，九月蜷縮著抱住膝蓋，任由嗚咽聲在胸腔裡震蕩。她以為撕碎了文字，就能埋葬回憶，可滿地碎片卻拚湊出更清晰的往昔。抽屜深處還殘留著日記本的皮革氣息，混著窗外飄來的青草香，在鼻腔裡釀成酸澀的苦酒。指腹無意識摩挲著掌心的褶皺，那裡仿佛還留著握筆書寫時的繭，而此刻，所有熾熱的情感都成了鋒利的倒刺，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傷口。
午後陽光不知何時漫進房間，將散落的紙片染成溫柔的金色。九月望著牆上自己歪斜的影子，突然想起陸川曾說她認真寫字的側影很好看。喉嚨泛起鐵鏽味的苦澀，她伸手觸碰牆麵，影子卻在指尖破碎，如同這場早已支離破碎的愛情。垃圾桶裡的碎片安靜地躺著，而她知道，有些東西永遠無法真正被埋葬，隻能在時光裡慢慢風乾，成為心口永不褪色的疤。
月光從窗簾縫隙中擠進來，在天花板上切割出一道銀白的裂痕。九月蜷縮在被窩裡，盯著那道冰冷的光痕，像凝視著橫亙在心頭的傷口。舍友們均勻的呼吸聲此起彼伏，在靜謐的夜裡編織成輕柔的網，卻獨獨將她隔絕在外。老式空調外機在窗外發出低頻的嗡鳴，混著遠處偶爾傳來的汽車駛過聲，在耳膜上敲打出雜亂的節拍。
黑暗中，陸川的臉如同被施了咒語般浮現。起初是模糊的輪廓，而後五官漸漸清晰：笑起來時微彎的眼角，說話時習慣性抿起的唇角，還有專注時微微蹙起的眉峰。九月緊閉雙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可記憶的閘門一旦打開，便如洶湧的潮水，裹挾著往事將她徹底淹沒。
"我愛你"，他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帶著清晨特有的沙啞。"永遠不會離開"的承諾猶在耳邊回響。"彆怕，我一直在。"可怕的是承諾破碎後，心底無儘的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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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不受控製地湧出，浸濕了枕巾。九月翻了個身，試圖換個姿勢入睡。她開始數羊，一隻，兩隻，三隻……可每一隻羊都長出了陸川的臉。它們排著隊從腦海中走過，有的朝她微笑，有的轉身離去，有的變成電話裡冷漠的聲音。數到第一百隻時，九月猛地坐起身，大口喘著粗氣，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濕，貼在蒼白的臉上。
宿舍裡的夜愈發深沉，月光不知何時隱去，隻剩下濃重的黑暗。她下床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細縫。涼風裹挾著濕潤的泥土氣息撲麵而來，遠處的路燈在夜色中暈染成朦朧的光斑，像極了那個雨夜電話亭外的景象。樓下的梧桐樹枝椏在風中輕輕搖晃，投下婆娑的影子，恍惚間，她仿佛看見陸川站在樹下，仰頭朝她揮手。
"是幻覺，都是幻覺。"九月喃喃自語，用力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散開。她重新躺回床上，用被子蒙住頭，試圖隔絕外界的一切。可黑暗中的思緒卻愈發洶湧，那些被刻意塵封的回憶，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纏繞著她的心臟，越勒越緊。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雲層時，九月的眼睛依然睜著。她的眼神空洞而疲憊，像是在黑暗中迷失了太久，早已找不到方向。窗外的世界漸漸蘇醒，鳥鳴聲、腳步聲、交談聲陸續傳來，而她卻像被困在時間牢籠裡的囚徒，無法掙脫回憶的枷鎖。新的一天開始了，可對她來說，夜晚的折磨，或許才剛剛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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