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有些茫然的女子,霍曼妮用粵語輕聲安撫。
或許是熟悉的鄉音起了作用,女子緊繃的神經鬆動了一些,眼神空洞。
霍曼妮趁機問:“阿姐,點稱呼你啊?屋企人係邊度?我叫醫生通知佢哋來接你啊?”
淚水無聲滑落,女子嘴唇翕動,聲音嘶啞:“姓王…王秀芬。冇用了,通知邊個啊?老公……死左咯……仔……俾差佬捉咗……屋企……散左架啦!”姓王…王秀芬。沒用了,通知誰啊?老公……死了……兒子……被警察抓了……家……散了!)
幾句話像冰雹砸下。霍曼妮心頭一緊,追問細節。
看著麵前的一碗麵條,王秀芬斷斷續續道出了一個普通打工家庭的悲劇:
她丈夫是莞城一家製衣廠的老師傅,技術好,做了快二十年,算個小管理。以前日子緊巴但安穩。這幾年不行了,訂單少,工資老拖欠。
老板開始時說“等大單”,後來直接跑路了!
“工友被欠了幾個月工資,瘋了一樣找他……”王秀芬捂著臉,“他是老師傅啊,工友信他才把積蓄投了廠裡那點‘內部股’……結果……廠沒了,錢沒了……大家把矛頭都指向他……天天罵,夜夜堵門……他頂唔順了受不了了),留下張紙條‘我對唔住大家’……從廠樓頂……跳了下去……”
王秀芬聲音嘶啞:“都說他是幫老板‘拖數’欠薪)的壞蛋!他有苦說不出啊!”
丈夫喪事草草了結,留下的除了傷痛,還有工友的恨意和鄰裡的指指點點。
他們的兒子小斌,職高剛畢業,看著父親慘死,看著母親被追債辱罵,對這個家和灰蒙蒙的莞城工廠徹底絕望。
“他說要快點揾大錢同阿媽還債找大錢給媽還債)……”王秀芬滿是悔恨,“結果跟了一幫壞人,學人去‘追數’追債)……前幾天,收唔到數收不到債)動手打了工友,打得重了……被差佬警察)當場捉了……現在東莞看守所!點解會咁樣…點解冇一條路行得通啊…?”為什麼這樣…為什麼沒一條路走得通啊…?)
家沒了,依靠沒了。絕望的王秀芬,走到了曾帶給她片刻寧靜的雲棲湖邊,選擇了結束。
宋卿聽著,表情冷峻。霍曼妮緊握王秀芬的手,眼中含淚。看著眼前瘦弱的身影,宋卿的目光似乎穿透牆壁,回到昨天那煙波浩渺、花海絢爛的雲棲湖。
“雲棲畫境”,“環湖綠道”……霍曼妮描繪的盛景猶在耳畔。可就在這精心打造的生態明珠旁,被它“環抱”著的,卻是王秀芬這樣家破人亡的血淚!
巨大的割裂感衝擊著宋卿。他想起關昊爺爺的“出淤泥而不染”,想起自己踏上這片土地時的想法——“莞城的發展在南粵來說還很畸形,找一條適合莞城的發展道路”。
此刻,“畸形”不再是模糊的概念。它化作了絕望的母親、跳樓的工人、走向歧路的青年!
產業轉型的陣痛,要讓百姓承受多少?光鮮gdp背後,是多少被碾碎的家庭?傳統產業在多重壓力下艱難求生甚至逃遁,留下的空間卻被高利貸、暴力討債這些黑色經濟填補?
像小斌這樣的青年,看不到在工廠當“老師傅”的出路和尊嚴,才會被“掙快錢”的邪路吸引。這是莞城產業方向的問題?是社會對技能人才的保障與尊重出了問題?
“唔使驚不用擔心),阿姐。”霍曼妮輕拍王秀芬的背,看向宋卿。宋卿壓下思緒,聲音沉穩有力:“王大姐,安心在這裡休息。剩下的事,我們試著來想辦法。”
沒有豪言壯語,但這句話讓王秀芬茫然死寂的眼神裡,泛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波瀾。
一頓熱乎的麵條下肚,王秀芬狀態好轉一些。
兩人將他送回到一間殘破的出租屋,又塞到對方手中1000千塊錢。
王秀芬千恩萬謝後,兩人沉重走出。
“曼妮,幫我個忙。”宋卿語氣凝重,“第一,記下王大姐的住址、那家製衣廠名字、跑路老板名字,還有她兒子被關押的詳細信息,包括欠薪金額和追債情況,越細越好。第二,聯係莞城可靠的社工或民政,給他們一筆救助費,確保王大姐這幾天的生活和安置。”
霍曼妮點頭,“好!馬上去辦。”霍曼妮應道。她雖然口中說著不讓他過問政事,可眼前宋卿的神情、語言告訴自己,他認真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