龜茲城頭的玄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旗麵殘破處翻卷如垂死巨獸的鱗甲。
郭昕撫過女牆箭痕,指尖觸到廣德年間某位戍卒刻下的“安西”二字,裂紋裡滲出的血鏽將掌紋染成褐紅。
城下,吐蕃大軍完成了四麵合圍。
至此展開了漫長的攻守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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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牆夯土簌簌剝落的聲音,像極了垂死老者的喘息。
郭昕將半瓢混著沙粒的濁水倒入陶罐時,三隻綠頭蒼蠅正貪婪地舔舐罐沿的褐色血漬——那是昨日收集受傷陣亡者箭傷滲出的膿血,煮沸後可以當作金汁使用。
"北牆箭孔用鼠皮補過了。"鄭鐵匠拖著半截鐵鏈爬上城樓,鏈環摩擦石階的聲響宛如來自十八層地獄的惡鬼在拖拽鐐銬。
"吐蕃人的箭杆比咱們的直,就是箭頭脆些,軍械官,靠你了。"他看向一旁的軍械官,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把折損的吐蕃箭簇,刃口殘留著刮取夯土血泥的痕跡。
木昭普蜷縮在箭垛陰影裡,用一柄帶著豁口的陌刀削著胡楊木棍。刀鋒過處,木屑紛飛如雪——這些取自城內最後三棵古樹的枝乾,將裹上浸透屍油的麻布,製成今夜的火矢。
他腳邊躺著具吐蕃攀城士兵的斷屍,從腹腔處齊齊的斷裂,下半身或許已到了天空中來回盤旋的禿鷲口中,上半身那烏青的手指仍死死攥著一塊咬過的胡餅。
吐蕃人的牛角號在暮色中再度響起時,城頭守軍已無人抬頭張望。
整整七百三十四個日日夜夜的圍困,讓龜茲城內每張溝壑縱橫的臉都凝成了夯土城牆的一部分。
箭孔裡滲入的寒風卷著沙粒,在那獨臂弩手空蕩的袖管中嗚咽穿行——那裡本應掛著個裝滿箭矢的皮囊,如今隻剩半截草繩。
"金汁快抬上來!"
郭昕的吼聲混著破鑼般的咳嗽炸開。
二十名佝僂如蝦的老卒從女牆後探身,將陶罐中粘稠的黑液傾瀉而下。
這不是真正的金汁,而是混著馬糞、腐肉與溫度尚存的血液熬製的穢物。
當第一架雲梯搭上城垛時,鄭鐵匠顫抖的火把劃過城牆,烈焰順著雲梯縫隙流淌成河。
焦臭味衝天而起的刹那,六名吐蕃兵慘叫著墜下雲梯。
他們的甲胄在火舌舔舐下扭曲變形,宛如地獄爬出的惡鬼。
木昭普突然暴起,陌刀劈開濃煙,將一處攀上城頭的敵兵連人帶盾斬作兩截。
血霧噴濺在刀頭的銘文上,將斑駁的刻痕染得猩紅刺目。
"西牆告急!"
嘶吼聲被狂風撕得支離破碎。
郭昕轉身時,瞥見三個白發老卒正抬著一截滾木衝向缺口。他們赤裸的脊背上刺著"赤心報國"的墨字——那是用燒焦的胡楊枝,蘸著守城文書的餘墨刺下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