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果不其然,朝會之上,李斯竭儘其所能,開篇即放出“以人言善我,必以人言罪我”,“家有常業,雖饑不餓;國有常法,雖危不亡”言語,說到人言可畏之際,更凸顯律法之公正,諫言始皇帝政令必行,趙高也在一旁幫腔。
其後,雖太史令的星象與六國天文曆法典冊記載暗合,徐福海圖亦能佐證,最後隻得了暫緩焚毀天文簡牘的詔令。。。
三日後,入夜時分,典書閣的青銅蟠螭燈吐出幽藍火苗,將王承恩佝僂的身影拉得老長。
他枯枝般的手指撫過柏木架上的《墨子》簡冊,指尖在“兼愛”二字上懸停片刻。
“王公公倒是勤勉。”陰惻惻的嗓音自梁柱後傳來,趙高玄色深衣上的金線蟠螭在燭光下遊走如活物,“這般時辰還在查驗偽書?”
王承恩心下了然,趙高果然開始調查此中機密了。
他轉身時特意碰倒案頭漆盒,五色絲線纏著的竹簡嘩啦啦散落一地。
墨家弟子異房應聲而入,粗布麻衣下擺沾著新磨的朱砂,狀似慌亂地跪地收拾——他寬大的袖管拂過地麵時,正將三卷《墨子·尚賢》真跡掃入暗格。
“趙府令見笑。”王承恩咳嗽著舉起篡改過的簡冊,“這些墨家妄人能夠出世,足夠彰顯吾皇威加四海澤被蒼生!老奴正待呈報禦史台。”他說話時喉結微微顫動,暗紅中衣領口處,趙高留下的杖痕仍未痊愈。
趙高踱步上前,鯊魚皮劍鞘擦著墨家異房的脊梁劃過,驚得年輕墨者後頸暴起雞皮疙瘩。趙高抽刀劈向木架,寒光閃過處,三捆竹簡應聲斷裂。
王承恩袖中磁石輕震,預埋在柏木架後的鐵片將刀刃"錚"地吸住——這動靜倒像是故意劈砍查驗。
“府令當心!”王承恩佯裝驚慌,踉蹌間撞翻盛著魚膠的陶罐。
粘稠的液體潑在趙高麂皮靴麵上,將金線蟠螭紋糊成混沌一片。
異房趁機將最後幾卷真跡塞入地磚暗格,指節叩擊磚麵的節奏暗合《墨子·號令》的守城密語。
閣外突然響起環佩叮當,李斯峨冠博帶的身影映在茜紗窗上。
王承恩渾濁的眼珠一轉,突然高聲歎息:“可惜這些偽書糟蹋了上好的新竹!”他枯瘦的手指捏起半片簡牘,“您瞧這刮削痕跡,分明是近日新作。”說話間指腹抹過竹片,暗藏的朱砂將竹簡之上的刮痕染得猩紅刺目。
趙高收刀入鞘時,刀柄鑲嵌的藍寶石正映出李斯等人踏入閣門的身影。
禦史大夫的目光掠過滿地狼藉,突然俯身撿起半片《非攻》殘簡:“中車府令好刀法,隻是這斷口處”,他指尖撚起竹片,“怎會有未乾之朱砂之痕跡?”
王承恩的呼吸凝滯了半拍。異房突然重重叩首:“諸位大人明鑒!”他舉起染滿朱砂的雙手,“小人是奉命用磁石查驗簡冊,恐有逆黨藏鐵傳訊。”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枚磁石,當眾吸起數枚鐵屑——那是他方才趁人不備暗中撒落的。
李斯冷笑一聲,象牙笏板突然挑起王承恩的下巴:“適才之言語已入眾人耳中,你這閹宦倒是忠心”,笏板邊緣的雲雷紋刮過老宦官結痂的杖痕,“隻是這磁石查驗之法,可是墨家機關術的要訣?”
閣內燭火猛地一晃。
王承恩瞥見異房袖中即將滑落的銅矩尺,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佝僂的身軀幾乎蜷成蝦米。
他顫抖著從懷中掏出帕子,染血的絹帕飄然落在李斯靴前,上麵赫然繡著驪山陵的蟠螭紋——這是帝王親賜的傷藥包裹,被手中猩紅朱砂及舌尖之血染紅。
“老奴。。。老奴隻知陛下每日批閱至深夜。。。”他喘得像是破舊的風箱,“故要仿墨家機關製。。。製禦寒手爐。。。”說著突然掀開袍襟,露出腰間暗藏的青銅暖爐,爐身鏤刻的“兼愛”二字在火光下流轉。
趙高突然撫掌大笑,金絲護甲刮得刀鞘嘶嘶作響:“難怪陛下近日手爐不離身!”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異房緊繃的脊背,“隻是這等精巧物件,怕是要墨家钜子黃庭靖親自。。。”
話音未落,閣外突然傳來鐘鳴。
王承恩撲通跪地:“亥時三刻,該為陛下奉宵夜了。”他叩首時額頭觸到冰冷的地磚,瞥見異房正將真跡轉移時蹭落的竹粉,悄悄用袍角碾散。
待玄色官袍悉數離去後,異房扶起老宦官的手在發抖。
身後,墨家钜子黃庭靖悄然出現,隻見他對著王承恩做著墨家最大禮節,“承蒙公公大恩,墨家感激不儘!昨日相見,本不儘信,今日之事,慚愧之極!願以微薄之力,報答公公厚恩”。話畢,新刻的《墨經》真跡在青銅燈火下泛著幽光。
“钜子言重了,”王承恩說道,“惟恰逢其會,隻願始皇帝海納百川包羅萬象,保持‘兼愛’之心,繼百家典籍之絕學。。。”
章台宮內,王承恩為始皇帝奉上宵夜後退下。
始皇帝屏退左右,抬頭回望陰影處,冕旒輕動,玉珠相擊聲響中傳來他威嚴的聲音,“可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