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三十二年正月的夜色,像一塊浸了墨的粗布,沉甸甸壓在濟州通往金軍大營的官道上。
寒風卷著枯草碎屑,打在義軍士兵的粗布短褂上,發出“沙沙”的輕響,卻蓋不住隊伍裡壓抑的腳步聲——辛棄疾帶著原金軍簽軍的趙六等人走在最前。
每個人都穿著從金軍俘虜身上扒來的精鋼鐵甲,部隊開拔幾日,甲葉間的冰碴隨著步伐簌簌掉落,在凍土上砸出細碎的白痕。
“元帥,再往前走三裡,就是金軍斥候的警戒線了。”
趙六湊到辛棄疾身邊,聲音壓得極低,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柄鏽跡斑斑的環首刀——這是他當年被金軍強征時唯一留下的舊物,此刻刀鞘上裹著的粗布,是辛棄疾特意讓他纏上的,怕夜裡反光暴露行蹤。
辛棄疾微微頷首,抬手示意隊伍放緩速度。
他身上的玄色皮甲被外麵的金軍鐵甲蓋住,隻有腰間橫刀的銅飾偶爾閃過一點冷光。
借著微弱的月光,他看向身後不遠處——馬全福帶著青壯押著數百輛糧車,正沿著官道緩緩推進,糧車輪軸裹著麻布,滾動時隻發出“軲轆軲轆”的悶響,混在風聲裡幾乎聽不真切。
“糧車的縫隙都檢查好了?”辛棄疾回頭問馬全福。
目光掃過糧車側麵——每輛糧車的木縫裡都藏著浸了桐油的乾草,上麵蓋著粟米和塵土,遠看就像剛從流民手裡劫掠來的物資。
“彆讓金軍看出破綻,尤其是車轅上的引火之物,得用草繩遮嚴實點。”
馬全福連忙點頭,手裡還攥著根木尺,顯然是一路走一路檢查:“元帥放心!俺讓弟兄們每走十裡就摸一遍檢查檢查,引火之物都藏在糧袋下麵,就算金軍翻查,不把粟米倒出來它就發現不了。”
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就是弟兄們有點緊張,有幾個剛加入的青壯,手一直在抖。”
辛棄疾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隻見糧車旁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兵,正死死攥著腰間的短刀。
那少年是東平人,當年金軍屠村時逃出來的,爹娘都死在馬蹄下,今年剛好可以讓他參軍,此刻他臉上還帶著上一仗未愈的傷疤,卻硬是非要跟來詐營。
“讓趙六去跟他們說說話。”辛棄疾道,“都是從金人手裡逃出來的,趙六的經曆能把他們穩住。”
趙六聞言,立刻走到少年兵身邊,拍了拍他的肩:“小子,彆慌!俺當年在金軍裡待了三年,知道他們的德性——隻要咱們演得像,他們隻會把咱們當樂子。你想想你爹娘,想想那些被金軍害死的鄉親,這點緊張算啥?等咱們燒了他們的大營,殺了完顏齊,才算給親人報了仇!”
少年兵抬起頭,眼裡的恐懼漸漸褪去,用力點頭:“俺知道!俺不會拖後腿的!”
隊伍繼續前行,走到離金軍斥候警戒線還有一裡地時,辛棄疾突然抬手示意停下——遠處的黑暗裡,隱約有兩點火光晃動,顯然是金軍的遊動斥候。
“都蹲下!”辛棄疾壓低聲音,自己也貼著糧車蹲下,目光緊盯著那兩點火光。
趙六和幾個投誠的簽軍立刻默契地散開,假裝是押送糧草的金軍士兵,靠在糧車旁“閒聊”,用剛學的女真話夾雜著漢語,說著“這鬼天氣真冷”“等回營了可得喝兩碗馬奶酒”之類的話。
火光越來越近,兩個金軍斥候騎著馬,慢悠悠地走過來,馬背上的彎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為首的斥候用生硬的漢語喊,目光掃過糧車和人群,帶著警惕。
趙六連忙上前,弓著腰,臉上堆著諂媚的笑:“軍爺!我是趙六呀,你不認識俺啦!俺們是完顏文將軍的人呀,奉將軍之命,把起義軍的糧草送回大營!這是將軍的令牌,您看!”
他雙手捧著完顏文的令牌,令牌上的狼紋在火光下格外清晰,令牌下還有些金葉。
斥候接過令牌和金葉,翻來覆去看了半晌,又看向糧車:“怎麼這麼晚才來?完顏文將軍呢?”
“將軍還在大營那裡坐鎮呢!他們起義軍人數實在太多,可不好管!”
趙六故意歎了口氣,語氣裡帶著“抱怨”,“那些義軍老弱難纏得很,將軍把糧草先搶過來啦,讓俺們先送回來。您看這糧車,都是剛從營地裡運過來的!”
另一個斥候聞言走到糧車旁,用長矛戳了戳糧袋,粟米從袋口漏出來,不一會兒就灑了滿地。
他又看了看辛棄疾等人,見他們穿著金軍鐵甲,臉上沾著灰,有的還露著破洞的內衣,完全是跟著完顏文的金軍底層士兵的模樣,警惕才消了些:“行了,走吧!大營東門有人接應你們,彆亂走,不然軍法處置!”
斥候策馬離開後,眾人都鬆了口氣,少年兵的後背已被冷汗浸透,卻仍攥著短刀不肯鬆手。
辛棄疾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好樣的,沒露餡。”
隊伍繼續前行,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終於抵達金軍大營三十裡外的一片枯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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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是之前約定的休整點,地麵上還留著之前五十義軍提前清理過的痕跡,沒有雜草,適合隱藏。
“全軍休整片刻,入夜後出發。”辛棄疾下令,讓士兵們靠在糧車旁休息,卻不許卸下鐵甲。
“都彆睡死,輪流放哨,注意聽遠處的動靜。”
馬全福拿出隨身攜帶的麥餅,分給眾人:“都墊墊肚子,彆吃太多,免得一會兒行動不方便。”
他遞給辛棄疾一塊,餅上還帶著餘溫,“這是夥房特意烤的,加了點粟米,抗餓。”
辛棄疾接過麥餅,咬了一口,粗糙的麩皮混著新麥的清甜,在舌尖漫開。
他看向身邊的趙六,見他正給青壯們講述金軍大營的布防:“東門的守軍大多是契丹人,好糊弄;中軍帳在大營中央,周圍有親衛把守,夜裡會換三次崗;糧庫在營後,守軍最少,咱們的火可以先從那裡的馬廄放起。”
“記住‘趙充國備邊’的道理。”辛棄疾忽然開口,吸引了眾人的注意。
“還記得某講過的故事嗎,當年趙充國守湟中,每次行軍都要先探清敵情,紮營必選險要,才讓匈奴不敢來犯。咱們今日詐營,比他當年更險,每一步都不能錯——一會兒進營,誰都不許亂說話,一切聽我和趙六的指令。”
眾人齊聲應諾,沒人再敢放鬆。
枯樹林裡靜了下來,隻有寒風的呼嘯和偶爾的咳嗽聲。
辛棄疾靠在糧車上,望著遠處金軍大營的方向,那裡隱約能看到營火的微光,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等著他們自投羅網。
他摸了摸腰間的橫刀,刀背那道舊痕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在這一刻,為了耿京,為了無數死難的鄉親,就算前麵是刀山火海,他們也必須闖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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