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的四月,春寒尚未完全褪去,滬城郊外的金澤鎮還裹著一層淡淡的涼意。
清晨的薄霧漫過成片待開發的荒地,沾在枯草上凝成細小的水珠,風一吹,便帶著泥土的腥氣掠過田埂。
趙全軍和陸小曼在鎮上的招待所已經住了三天,這地方是老式的磚瓦房,牆皮有些斑駁,房間裡擺著兩張木床,一張掉漆的書桌,唯一的電器是台吱呀作響的電風扇。
窗外的稻田剛冒出嫩綠的秧苗,遠處偶爾傳來幾聲農機的轟鳴,那聲音斷斷續續,帶著一股子笨拙的勁兒,卻和他們眼下緊鑼密鼓的商事形成了奇妙的對比。
陸小曼總愛在傍晚時分沿著田埂散步。
四月的夕陽不像秋天那樣濃烈,而是帶著柔和的橘色,把天空染得像塊溫吞的蜜糖。
她踩著田埂上的青草,看著遠處農戶家冒出的炊煙,心裡卻清楚,這片寧靜的土地很快就會因大規模的工業建設而煥發出截然不同的生機。
劉慶祝一行人原本也陪著考察,可市裡的工作催得緊,第三天一早就急匆匆地趕回了。
臨走前,他特意把趙全軍拉到招待所門口的老槐樹下,握著他的手反複叮囑。
“全軍啊,這園區可是咱們江浙滬三地的重點項目,現在這光景,政策剛鬆了點,能搞這麼大的園區不容易!你要是能把配套廠搞起來,那可是大功一件!方天明是個乾實事的,你們好好合作,彆錯過了這機會。”
劉慶祝的手粗糙有力,語氣裡滿是急切,他身上的中山裝還沾著昨天去田間考察時蹭的泥點,袖口磨得有些發亮。
那是那個年代乾部們常見的打扮。
趙全軍笑著點頭應下,目送他們的吉普車卷起一陣塵土,消失在鄉間小路的儘頭。
新接手陪同工作的經濟開發區主任方天明,果然如劉慶祝所說,是個雷厲風行的實乾家。
他四十歲上下,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領口有些變形,皮鞋上沾著泥點,卻絲毫不在意,走起路來大步流星,帶著一股子闖勁。
每天天剛亮,天才蒙蒙亮,他就拿著卷成筒的園區規劃圖出現在招待所門口,規劃圖的邊角都被磨得起了毛,上麵用紅藍鉛筆標滿了密密麻麻的記號。
“趙先生,咱們今天先看東邊那塊地,地勢平,離省道近,以後運零配件方便。”
方天明的聲音帶著江浙口音,洪亮又有乾勁,他帶著趙全軍穿過還沒翻耕的農田,褲腳被露水打濕了大半也渾然不覺。
走到一片長滿野草的土地上,方天明停下腳步,指著遠處的電線杆子說:“趙先生您看,那邊已經在架電線了,園區裡預留了變電站的位置,通電絕對不成問題。現在能有這條件不容易,咱們可是跟電力局磨了好幾個月才批下來的指標。”
他的語氣裡滿是自豪,眼神裡閃著對未來的期待。
趙全軍一邊聽著,一邊彎腰抓起一把土,在手裡撚了撚。
土壤肥沃,透氣性也好,確實是塊建廠的好地。
他心裡盤算著,這三萬畝園區橫跨蘇省、浙省和滬城,說是金澤鎮的地盤,實則是三地打破地域限製、協同發展的嘗試,在1980年私營經濟還處於萌芽階段的大環境下,能有這樣的規劃,確實稱得上三省聯合園區的名號。
其中一萬五千畝已經敲定給通用汽車的零配件廠,剩下的一萬五千畝,就是他此行的目標。
規劃建設汽車美容、修理相關的配套廠。
為了這事,他特意從四九城把徐慧珍和蔡全有夫妻倆叫了過來。
徐慧珍和蔡全有趕到金澤鎮的時候,是四月中旬的一個下午。
他們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火車,又轉了兩趟長途汽車,到招待所的時候,身上還沾著旅途的塵土,眼睛裡滿是疲憊。
蔡全有的帆布包磨破了一個角,露出裡麵裝的換洗衣物,徐慧珍則小心翼翼地抱著一個布包,裡麵是她珍愛的幾件小古董。
那是她的壓箱底,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動。
夫妻倆此前按照趙全軍的建議,在全國範圍內開了十幾家汽車服務店,有修理店也有美容店,可運營起來才發現,1980年的國內市場根本沒有生產汽車美容產品和修理配件的廠子,店裡用的東西全得靠從香江或者國外進口,不僅價格高,還經常斷貨。
“全軍,你是不知道,上次從香港進一批汽車蠟,光運費就花了我們小兩萬,還得托關係找報關行,折騰了快一個月才拿到貨。”
在園區的田埂上,徐慧珍揉著眉心抱怨,她的鬢角已經有了幾根白發,這段時間為了門店的事,她沒少熬夜。
蔡全有在一旁連連點頭,他的手上布滿了老繭,那是常年修理汽車留下的痕跡:“可不是嘛,有時候配件斷貨,客戶的車在店裡放半個月,人家天天來催,我們急得睡不著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