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守魚:[其實跟他一起聊了有快三個月了,他看我的眼神我當然能察覺到。他放了很多感情在我身上,讓我有些想要跑掉了。]
葉守魚:[我也許反而更適合和感情不多的人在一起,不要把生命的全部希望注在我身上,不要喜怒哀樂都跟著我走。我隻想對方以自己的生活為主,把我當成一小罐調料就好了。]
葉守魚:[還要是味道不重的,粉末細細的那種,如果是整塊兒的八角,亦或是齁嗓子的醬油,那也不好,我不想稍微倒出來一點就影響彆人的整個人生。]
葉守魚:[普通的鹽就好了。可以一粒一粒的吃,也可以灑一點點到菜裡,今天吃了明天不會厭煩,也不會一輩子隻想用鹽這一種調味料。]
葉守魚:[嗯……原來我還挺有疏離感的嗎,可從來沒人這麼說過我。]
葉守魚:[最後一次我問他讓我猜什麼,我心裡其實在想可千萬不要說出來啊,結果他說了——還好沒說完,不然我真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
葉守魚:[從乒乓球場離開,轉身的那一刹那我下了決定。我不會再來了,今天就是最後一次。]
葉守魚:[我也不知道我怎麼能這麼狠心。下這個決定的時候我心裡一點感覺也沒有,反而有種變得更加堅定了的感覺。]
葉守魚:[不知道他後來怎麼樣了,會不會哭得更厲害、更頻繁了呢。]
.
〈臥室〉
葉守魚關著燈躺在床上,還是沒脫睡衣。)
葉守魚:[怕我睡著了以後他們來看我身上。]
葉守魚:[他們經常這樣。其實從小就發現了,但我一直不知道他們在乾什麼。]
葉守魚:[他們沒有把我的先天性心臟病告訴我。是去年有一天下午在教室裡突然很難受,我去找了班主任。看樣子班主任也並不知情,一聽是心臟不舒服,看我很難受的樣子,趕緊給我開了假條。]
葉守魚:[去了醫院什麼都知道了。原來我當年一生下來,雙親都還沒見到我一眼,就被告知我極大可能會死在他們都不知道長什麼樣的房間裡了。]
葉守魚:[隻能等著。等了十五天,我活過來了,雙親的人生也被摧毀重建了。]
葉守魚:[去年那次沒有住院,隻是因為籃球打得太猛了。雙親眼睛都紅著,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葉守魚:[而到了今年過年的時候,我又一次被衝擊了。我在寫著作業,外麵的電視聲和笑聲“嘩”地一下灌進來了,我被白酒味兒熏得感覺要流鼻血。父親那邊的一個親戚赤紅著臉,滿麵笑容地逛到我床邊,張口就是“你知不知道你媽你爸當年……”]
葉守魚:[……雙親從小的成長經曆真的是一模一樣,一個軌道衝出來的。他們的家裡無法提供好的條件,卻把活下去的希望全部放在了他們頭上,如果完不成定下的那些非人的目標,就要受一頓摔砸怒吼,每晚都覺得這日子就要到頭了。]
葉守魚:[雙親逃出來了,跟家裡斷了乾淨,死也不回去。]
葉守魚:[我知道雙親並不是一開始就在大學裡。他們都隻有包分配這一個選擇,所以要先在被分配到的學校裡任滿期限——他們的母校,梨水最好的那所高中。]
葉守魚:[就這樣一邊工作,一邊提升自己。要在高中那個作息裡做到這一切,我真的不知道他們怎麼辦到的。可他們就是成功了,期限一到就走了,用他們的話說就是“終於不用受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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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守魚:[就在我出生前不久,一個學生跑到了這所大學裡,就在雙親麵前,用一把水果刀割開了手腕,最後隻說了一句“我會一直恨你們的”,然後救護車來時已經不管用了。]
葉守魚:[母親當時懷著我,也沒受影響,一點反應沒有,拎著書繼續講課去了。]
葉守魚:[據說那個學生想殺他們已經想了很多年了,從剛進大學就在想,已經就業了也忘不了他們,所以終於把想做的事變相地做了。]
葉守魚:[雙親到底在高中的時候對那個學生做了什麼呢?親戚說壓根兒都不是因為學習,就是急於立威,盯著些無所謂的小事找學生漏洞,結果還找錯了,冤了人一句道歉的話沒有,事後還越想越覺得是自己人生的汙點,變本加厲地折辱那個學生,想消除自己的錯誤。有這個結果不奇怪。]
葉守魚:[“乾這行的哪有不變態的”是親戚那晚反複說了好幾遍的話,他說權力放在人手裡就是會瘋的,還麵對的不是成年人,那就是瘋上加瘋,瘋著瘋著所有人都神經質了,從上到下一起瘋。]
葉守魚:[我知道那個親戚在一所年年零零散散地連教室都塞不滿的高中當著老師,因為那是他的包分配,是他的母校,他沒能力走,也早就不打算走了,在那裡爛一輩子就是他的後半生規劃。]
葉守魚:[他當年全年級也就五六個能出來的,其中就有他,他厭死那種所有人都昏昏沉沉,沒人能幫得上自己,還覺得他很可笑的氛圍了,他每天坐在教室裡都想把自己斬碎,可那也隻是想想,他還要活下去呢,不繼續怎麼辦。]
葉守魚:[他的成長環境也是雙親這樣,他卻什麼都沒被逼出來,他說看著我雙親現在這樣,他倒也不嫉妒,就是太恨自己家裡了,覺得人家有能力被逼出來也就算了,自己明明沒那個資質,為什麼還要把自己毀成這樣。]
葉守魚:[他太想發狂了。那是高中嗎?那是收容所。不給社會添亂的麻袋。能多裝幾個就多裝幾個,老師學生互相糊弄,領導跟著幫倒忙,校長隻想方設法定校規刮他們的錢刮學生的錢,處處都洋溢著“活下去就好”的積極氛圍。]
葉守魚:[“圈個豬圈給豬講,豬都聽會了,底下那群學生還眼裡泛著呆滯的光”。他站在講台上隻想,要是能有一個和他一樣的天才該多好,能和他互相討論討論,也許能碰上連自己都教不了的學生,那該多好,這樣他也就能閉眼進棺材了。]
葉守魚:[可是怎麼可能會有呢。他給我說班裡有個學生真的讓他氣得晚上睡不著,都被磨了這麼多年了,還從沒見過這麼不把老師放在眼裡的,見了他從來不叫,從來不跟班裡任何人相處,一副自己最強,誰也看不起的樣子,真有那麼強怎麼會來這裡啊?]
葉守魚:[讓他罵了一次,痛哭流涕,結果轉頭該怎麼樣還是怎麼樣,跟沒發生過一樣。]
葉守魚:[他說那個學生高一就是他帶,現在已經高三了,反正還有半年就走人了,再罵一頓他也沒那心情,再忍半年吧,他就能料定那個學生出了社會會被折磨死。]
葉守魚:[……可是他當年在那個學校上高中的時候也是這樣啊,雙親閒聊的時候我聽到過,他當年就是那樣的,被老師一頓罵,覺得他都來了這學校了,雖然成績是可以,但又沒好到哪裡去,還一副看不起任何人的樣子。]
葉守魚:[他說雙親也是被坑慘了的。當年明明都逃出去了,還一提到自己過去的被虐待經曆就自豪地不行,覺得沒有家人當年的不把他們當人看,就沒有現在的自己。]
葉守魚:[所以雙親會教學生要感恩這麼對待自己的人,這是幸福,你們都會成功的。]
葉守魚:[“你爸腦子真的是不行,光會做題,碰上自己的事兒就中病毒了,他也不想想他要是個傻子被他家人打死有用嗎,還不感恩自己,感恩那把自己血親當奴隸使的,他爸打他的時候天天跑我家哭,都打到我家來了,現在還感恩上了,那他咋不管他爸了?”]
葉守魚:[……都是有了我之後改變的。]
葉守魚:[即使那個學生死在了他們麵前,他們也不覺得自己有錯。他們能有什麼錯呢,被他們教過的學生那麼多,怎麼就那……幾百個人死了呢?]
葉守魚:[親戚說死的多了去了,不信自己去高中問,都老故事了,什麼死法的都有,上著課“咚”一聲都沒人理,那不該上班兒還是要上班兒嘛,正常工作有什麼錯,學生錯了不該說嗎?]
葉守魚:[“要不是你生下來是這樣,你媽你爸就著了魔了,一輩子不把學校騰空不算完。誰叫你身子弱呢,你媽你爸終於知道害怕了。你可是個大功臣啊,救了多少人的命呢!”]
葉守魚:[……他說,其實我出生之前,雙親就是想讓我超越他們的。]
葉守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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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守魚:[如果我不是有心臟病,沒有讓他們崩潰那十五天,我會被他們鍥而不舍地,一點一點地,撕拉到現在。]
葉守魚:[“你性格好啊,你媽你爸性格也好,你隨他們。我性格不好,所以我不要孩子。你都要十七歲了,還這麼自信,一點約束也沒受過。這是財富啊,不知道你能捂多久,彆被外麵的人分走了。”]
葉守魚:[“你……你當年差點死在那麼張小床上,我也難受了一會兒,畢竟你媽你爸都把路走這麼寬了,要是沒人享受,我都覺得難受得心裡受不了。還好你願意生在你家,你是想來的,說明你們互相是有感應的。”]
葉守魚:[“他們搞死了那麼多人,我可一個業績沒做出來過,你說你要是能選,是想來我家呢,還是想和他們在一起呢?”]
葉守魚:[……我沒回答。]
葉守魚:[“要是我我也會選你媽你爸,彆人怎麼樣和你有什麼關係,你快樂就行了,這不就是家庭存在的意義嗎。”]
葉守魚:[“我連家庭也不想建,我一個人想喝酒就喝酒,想死外麵兒就死外麵兒,有了家庭可怎麼辦,我還是我嗎。所以我能遠遠地看著你長大,我也算是體驗過一回養人的感覺了,真的是挺滿足。”]
葉守魚:[“他們害死的人最後會回到你身上的,人就是這樣,上一代犯的錯下一代償,我沒害過人,我也沒有下一代,我家已經斷在我這裡了。”]
葉守魚:[“他們沒事不代表永遠沒事,我期待著他們嘗到苦果的那一天,那時最痛苦的隻會是你。他們好歹有孩子了,也不知道這麼多年積福沒有。”]
葉守魚:[……他出去繼續和客廳裡的其他親戚一起大笑聊天了。]
葉守魚:[我轉過身繼續寫作業,腦子裡什麼也沒想。]
葉守魚:[我也什麼都沒告訴雙親。這也許也是我的回避吧,或者是不願意看到我的保護膜被撕開之外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葉守魚:[看上去沒有任何變化,我繼續一天一天地去上學,回家吃飯,去操場打乒乓球,心裡卻早已懷疑起了自己。]
葉守魚:[是什麼讓我的性格“好”?]
葉守魚:[我到底具不具備這個天賦?]
葉守魚:[我能把我的“好性格”保持下去嗎?能保持多久?]
葉守魚:[五年嗎?十年嗎?到死嗎?到地底下嗎?]
葉守魚:[我慢慢發現……交際並不是我的愛好,其實隻是本能。就像進食一樣,我一口口吞下去的飯,我也不知道它們有什麼意義,要說有意義,那就是活下去啊,不吃就活不了了,這就是意義。]
葉守魚:[我不與人相處會活不了嗎?]
葉守魚:[那好像也不是吧,我不害怕獨處的,讓我一個人待著也完全沒有問題,我隻是想過去和人說話,我隻是單純地想這麼做而已。我腦子裡什麼想法也沒有,也不需要任何大腦運轉或者計算,我隻是會想這麼做。]
葉守魚:[我開朗嗎?我活躍嗎?我樂觀嗎?]
葉守魚:[我發現沒有。我很容易陷入情緒裡,無法將自己拔出來,就像……身體不好的時候,我什麼也做不了了,不知道自己下一秒會怎麼樣。]
葉守魚:[我能和任何人相處,也隻是因為我的要求不高吧?我不像身邊很多人一定要交到什麼樣的朋友,如果對方做了什麼樣的事,就堅決與這個人不再來往。我不在乎這些,我心裡沒有一個標準,隻要對方是個人就好,畢竟我從來沒有被標準過,雙親不會挑我的毛病。]
葉守魚:[我不會和彆人在一起說另一個人的不好。我覺得沒有什麼好說的,對方從前做過什麼,最近說了什麼讓人震驚的話,那和我並沒有關係,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什麼又算好,什麼又算不好呢?]
葉守魚:[做了對彆人不好的事嗎?傷害了我重要的人嗎?]
葉守魚:[……我還沒有遇到過這種人,我也不知道我會怎麼樣。]
葉守魚:[我聽過身邊一些人說,渴望一個能交付真心的人。我並不會這樣。真心給彆人,那不就是把自己往穀底裡推嗎,隻有自己把握住自己,才能長久地生存下去啊,為什麼會想讓彆人來梳理自己的情緒呢?]
葉守魚:[對我的看法到底是什麼,真的重要嗎?身邊來來往往這麼多人,我為什麼要要求彆人必須真心待我呢?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怎麼可能把心思全撲在我身上。]
葉守魚:[我似乎也沒有那種……底線,就是對方觸犯了我的什麼,我就會直接轉頭走人的那種底線,我也不知道我會因為什麼和一個人斷絕。]
葉守魚:[我發現……身邊人對我的讚歎和誇獎,那並不是我,他們說的那根本不是我,我不是開朗的人,我不是能把所有人都“哄”得開開心心的人,我沒有哄,那是我的本能,我沒有費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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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守魚:[很多老師都說和什麼樣的人玩兒,就代表你是什麼樣的人。那我是什麼樣的人呢?我難道可以是任何人嗎?]
葉守魚:[為什麼一定要把人歸類呢?我見過班裡的同學在一個人麵前是一種形象,到了另一個人麵前又迥然不同,老師更是這樣啊。這不是人的天性嗎,誰都會根據情況轉換自己的立場和態度,這又怎麼看得出來是“哪種人”呢?]
葉守魚:[我不覺得我和任何人像,我不喜歡被歸類,不要揣測我,我不喜歡那種感覺。]
葉守魚:[人在我眼裡都是一樣的,都是人類,是我的同伴。外在形象再難以靠近,那也是人,我就能上前說話,因為我們可以靠語言溝通。]
葉守魚:[我其實並不喜歡很多人誇我的同時貶低彆人,一說起我,就說自己討厭那種什麼話都放在心裡、陰著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的人。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人都喜歡誇的同時再罵,我不會這樣,我覺得彆人那是選擇了自己的外在形象,不代表彆人就是什麼樣的人。]
葉守魚:[不在這裡與人相處,也許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彆人有自己喜歡的環境、喜歡的人。那是彆人的人生,不應該被任何人用幾個詞評判出來。]
葉守魚:[不和人相處又怎麼了呢,這是我的本能,與人保持距離也可以是彆人的本能啊,為什麼要這樣斷言彆人是個不好的人呢?]
葉守魚:[況且我……我也不是什麼話都往外說啊,父親的親戚給我說了那一通話,我選擇了沉默;今天飯桌上雙親的反應,我也選擇了沉默,並不問他們什麼,裝作什麼也不知情。]
葉守魚:[我也會被困擾到啊,最後隻能把想法都藏在心裡,我不想說出來以後讓自己痛苦、讓這個環境毀掉。]
葉守魚:[一年後,我放學回家,開了門,一條蛇在我麵前吐著信子,我尖叫了起來,實在無法不恐懼那條蛇立起來盯著我的樣子,實在是太詭異了。]
葉守魚:[就像是……明明是隻動物,卻好像有個人住在裡麵的那種感覺,太毛骨悚然了。]
葉守魚:[他肯定看到我了,我知道。但它卻選擇了忽視我,放下身子扭動過去,從陽台窗戶蜿蜒離開了。]
葉守魚:[雙親被那條毒蛇咬死了。]
葉守魚:[沒幾天後昌組找上了我,說是一個叫黑雀的彩虹蛇讓那條蛇咬死了我的雙親,他可以和動物對話。問我要不要加入,雖然現在梨水還沒有片,但可以先跟著他們,等有片了再把我調過去。]
葉守魚:[我當時還有兩天就要考試了,就說了不用,然後考完試升了學,在大學裡待了一年。暑假的時候,七月底,我還是來了,也就是前年,我加入了回組。]
葉守魚:[已經……這樣算來有不到兩年了,我們已經經曆了很多事。每次我都告訴自己,這隻是剛開始而已,後麵還很長。可我現在已經不知道儘頭在哪裡了,我會到死都被攪和在這些事裡,誰也救不出我。]
葉守魚:[還要有多久呢?還要堅定多久呢?我如果是為了黑雀,我已經聽到原因了,那我還有什麼……待在這裡的必要嗎?]
葉守魚:[我明天就要去平時節假日會和雙親一起回的那套房了,那裡也……自從雙親走了我就沒再回去過。我的生活都是以這個家屬院為中心的,我走不掉。]
葉守魚:[我想一旦回去了,再就很難回來了吧,我會被環境改變的,我掙脫不出去。]
葉守魚:[給我一點時間吧,我不知道是多久,不知道我要乾什麼,我隻是想這麼做了。]
葉守魚:[我不在的時候還會遇到什麼呢?我想……不,還是不想了,已經暫時和我沒關係了。]
葉守魚:[再去煮一鍋海帶湯,然後收拾東西準備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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