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的清晨,並未因昨夜的混亂而推遲到來。天光刺破厚重的雲層,將慘淡的光線灑向這座傷痕累累的城市。莫家祖祠的焦煙尚未散儘,城西倉庫的烈焰雖被撲滅,但殘垣斷壁仍在冒著縷縷青煙,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塵味和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種壓抑的沉寂之中,仿佛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寧靜。
莫思聰端坐在莫府正廳的主位上,一夜未眠。這位莫家當代家主,鬢角似乎又添了幾縷霜白,眼窩深陷,布滿血絲的雙眼卻銳利如鷹。祖祠被毀,象征家族根基的龍脈圖玉佛及暗藏的真圖經卷)失竊,另一秘寶“鎮龍玨”亦不知所蹤,這是莫家百年未有的奇恥大辱!更讓他憂心如焚的是,影月盟此次行動精準、狠辣,背後是否還有更深的勾結?莫家內部,是否也出了叛徒?
廳下,家族核心成員分列兩旁,氣氛凝重得如同鉛塊。莫承恩包紮了傷口,換了身乾淨衣衫,但蒼白的麵色和眉宇間的疲憊仍難掩昨夜的慘烈。他將祖祠內的戰鬥經過、密室被洗劫、以及“血月刀”帶走玉佛和經卷龍脈圖)的情況詳細稟報。當他說到在密室暗格底部發現的那枚帶有殘缺蘭花印記的木屑時,廳內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
“蘭花印記?”莫思聰的聲音沙啞低沉,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紫檀木的扶手,“影月盟的標記是血月彎刀…這蘭花…”他目光掃過在場的長老和管事,“你們可曾見過?或是哪方勢力的暗記?”
眾人麵麵相覷,紛紛搖頭。這印記太過陌生,又殘缺不全,難以辨認。
“承恩,”莫思聰的目光落在兒子身上,帶著審視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期許,“你親自帶人,徹查府內!特彆是昨夜祖祠當值護衛、庫房管事、以及所有能接觸到祖祠後殿和密室相關事務的人!一個都不能漏過!重點排查他們近期的行蹤、接觸的可疑人物,還有…財物往來!”
“是,父親!”莫承恩抱拳領命,眼中寒光閃動。這不僅是追查線索,更是肅清內部的開始。
就在這時,府內的大管事莫仁禮,一個年約五旬、麵容精乾、素以謹慎細致著稱的老人,捧著一摞厚厚的賬冊,腳步匆匆卻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走了進來。
“老爺,各位爺,”莫仁禮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恭敬,但細聽之下似乎有些發顫,“這是本月府內及城郊各處田莊、商鋪的收支總賬,還有…還有與邕州官倉往來的軍糧調撥細目,按慣例請您過目核驗。”
莫思聰此刻哪有心思看這些日常賬目?他疲憊地揮揮手:“先放一邊,眼下有更要緊的事…”
“父親,”莫承恩卻突然開口,目光如電般鎖定了莫仁禮手中的賬冊,“軍糧調撥細目?我記得上月核驗時,並無特殊之處。如今戰事未起,為何又單獨列出?”昨夜“血月刀”臨走時那句“記住今日之敗”,以及城西軍械庫被焚的“巧合”,讓他對任何與軍備物資相關的細節都異常敏感。
莫思聰聞言,目光也銳利起來:“仁禮,賬冊拿來。”
莫仁禮身體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隨即快步上前,將賬冊恭敬地放在莫思聰麵前的案幾上。莫思聰直接翻到軍糧調撥部分,密密麻麻的數字映入眼簾。他耐著性子逐行掃過,眉頭越皺越緊。表麵上,數字似乎嚴絲合縫,與官倉出具的文書也能對上。但一種多年掌家形成的直覺告訴他,這賬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彆扭”。
“承恩,你來看看。”莫思聰將賬冊推過去,目光卻緊緊盯著垂手侍立的莫仁禮。
莫承恩接過賬冊,他的心思不似父親那般在數字平衡上,而是更關注細節和邏輯。他敏銳地注意到,有幾處記載“損耗”的數字,其書寫筆跡的頓挫轉折處,似乎刻意加深加粗了墨跡,形成一個個微小的、不易察覺的黑點。這些黑點的位置…他心中一動,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帶有殘缺蘭花印記的木屑。
“仁禮叔,”莫承恩抬起頭,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無形的壓力,“上月從邕州官倉調撥入庫的‘陳倉米’,具體存放於哪個糧囤?損耗又是因何所致?何人核查?”
莫仁禮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強自鎮定道:“回少爺,是…是存放在西三庫乙字囤。損耗…損耗是因庫房年久,近日雨水多,略有返潮黴變所致。是…是庫房管事李老栓核查報上來的。”
“哦?李老栓?”莫承恩眼中寒光一閃,“我記得李老栓三日前告假,說是老寒腿發作,回鄉下老家養病去了。這損耗核查,是他走前做的,還是走後你代他做的?”
“這…這…”莫仁禮臉色瞬間煞白,嘴唇哆嗦著,一時語塞。
“查!”莫思聰猛地一拍桌子,厲聲喝道,“立刻帶人去西三庫乙字囤!開倉驗糧!再去李老栓鄉下‘養病’的地方,把他給我‘請’回來!”
命令下達,莫府頓時行動起來。莫承恩親自帶人撲向西三庫。沉重的倉門被打開,一股陳米混合著些許黴味的氣息湧出。然而,當糧囤的表層米袋被搬開,露出的卻並非黴變的陳米,而是摻雜了大量沙礫和糠麩的劣等貨色!數量更是遠少於賬冊所記!這所謂的“損耗”,根本就是監守自盜,虛報瞞下的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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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同時,派去李老栓鄉下的人傳回消息:李老栓家大門緊鎖,鄰居言其三日前夜裡匆匆離去,說是去城裡投奔親戚,之後再無音訊。線索,似乎又斷了。
莫承恩站在摻假的米堆前,臉色鐵青。他再次拿出那本軍糧賬冊,翻到記錄“陳倉米”損耗的那一頁。這一次,他不再看數字,而是死死盯著那些被刻意加深的墨點。他嘗試將木屑上那半個殘缺的蘭花印記,在腦海中與這些墨點的位置進行比對、拚湊…
一絲靈光驟然閃現!雖然墨點看似雜亂,但當以特定的幾個點為中心,將其餘墨點視為延伸的線條時…那形態,竟與木屑上的半個蘭花印記有著驚人的神似!這根本不是什麼無意的墨漬,而是一種極其隱秘的標記暗號!這賬冊,是有人故意篡改,並通過這種暗記傳遞某種信息!
“影月盟…蘭花令!”莫承恩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那殘缺的印記,此刻在他腦海中變得無比清晰——正是影月盟內部用於傳遞核心指令的“金絲蘭”標記的一部分!昨夜密室中的木屑,今日賬本上的暗記,都指向同一個幕後黑手!莫仁禮,這個在莫家兢兢業業數十年的老管事,竟然早已被影月盟滲透!
當莫承恩帶著確鑿的證據和那本暗藏玄機的賬冊回到正廳時,莫仁禮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在莫思聰雷霆震怒的逼問和鐵證麵前,他癱軟在地,涕淚橫流地交代了一切。
是影月盟!他們通過一個偽裝成行商的外線“灰鷂”,在半年前就找上了他。先是利誘,許以重金和其孫兒的前程;後是威逼,以其早年經手的一樁不光彩舊事相脅。他被迫成了影月盟釘在莫家內部的一顆釘子。他的任務,就是利用職務之便,在莫家與邕州官倉的軍糧往來賬目上做手腳,製造虧空,並利用影月盟傳授的“金絲蘭”暗記手法,在篡改後的關鍵賬目上留下特定標記,傳遞“任務完成”或“物資已轉移”的信號。這些被貪墨的軍糧,最終都被秘密轉運,去向不明,很可能用於供養影月盟或其盟友的秘密武裝!而昨夜祖祠事發後,也是他第一時間按照“灰鷂”的緊急指令,試圖利用例行查賬的機會,抹平或轉移賬目上的破綻,甚至可能想銷毀這本關鍵的賬冊!
“那‘灰鷂’現在何處?如何聯絡?”莫思聰的聲音冷得像冰。
“不…不知道…每次都是他…他主動找我…在城南‘福記’茶樓後巷…”莫仁禮抖如篩糠。
“帶下去!嚴加看管!”莫思聰疲憊地閉上眼睛,揮了揮手。家醜,巨大的家醜!但此刻,揪出內鬼的憤怒,遠不及這背後所揭示的陰謀讓他心驚。影月盟對莫家的滲透,竟已深至如此地步!他們處心積慮製造軍糧虧空,絕不僅僅是為了錢財,其背後必然隱藏著更大的圖謀,很可能與龍脈圖引發的動蕩直接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