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西三十裡外的交趾大營,暮色四合,如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漸次展開。殘陽如血,將天邊暈染得橙紅一片,卻也掩不住營中飄散出的嫋嫋咖喱香氣。這香氣,熟悉而又陌生,似是往昔和平歲月的餘韻,此刻卻隻襯得這戰時暮色愈發蒼涼。
柳七娘隱於營外一處僻靜所在,將特製膏藥輕輕敷於喉間,一時隻覺那藥力如細針輕刺,滲入聲帶,又似有股微妙的暖流,在那狹窄之處緩緩遊走。這是青梧衛最新研製的聲紋擬態劑,能教她的音色與目標人物誤差不超過三毫。這等奇技,耗時良久方得成品,她於掌心輕撚那膏藥時,便知此行凶險萬分,可為了邕州城,為了那些在戰火中流離失所的百姓,她彆無選擇。
“阮副將,糧草簿冊該交到中軍帳了。”帳外,交趾士兵的催促聲打破沉寂,那嗓音裡透著幾分不耐煩,顯是等得久了。柳七娘對著銅鏡最後調整人皮麵具,指尖微顫,鏡中倒映出的麵容,竟與交趾糧秣官阮文忠如出一轍。這阮文忠,三日前在紅河渡口被雁翎衛特製的醉蝦放倒,此刻正躺在二十裡外山洞裡昏睡不醒,渾然不知自己已成他人易容之具。
她緩緩掀開帳簾,腰間青銅魚符與鐵甲碰撞出特有的悶響。這聲響,在靜謐暮色中尤為清脆,似是揭開了這場諜影交鋒的序曲。魚符,是影月盟最新啟用的身份驗證信物,每個軍官的魚符都經特殊處理,獨一無二,仿若人體指紋。而鐵甲,更是關鍵。影月盟為防內鬼,規定每個軍官的甲片磨損程度都需嚴格記錄。為此,柳七娘在左肩甲處,特意磨出三道新月狀劃痕。這劃痕,與情報中阮文忠上月墜馬留下的痕跡,分毫不差。然而,她知道,真正的危險可能來自於那些看不見的細節。
踏入中軍帳,七盞鮫人油燈次第亮起,柔和的光芒將沙盤照得纖毫畢現。柳七娘垂首立於諸將末位,發絲垂落,遮住眼眸。餘光一瞥間,她瞧見沙盤上新插的黑色小旗正指向城東排水渠。心下微驚,那處正是宋軍暗中布置的薄弱環節,若被敵軍察覺,邕州城將陷入險境。
當她徐徐展開糧草簿冊,特製紙頁在鮫人燈光下泛起淡金色紋路,瞬間映亮了她半個麵容。這是青梧暗碼的最新載體,需用雁翎髓液方能顯影。她輕輕闔上冊頁,將目光投向帳內眾人,麵上波瀾不驚,心底卻已疾速思忖應對之策。
“稟大帥,宋軍城防圖在此。”影月盟密探呈上羊皮卷軸,柳七娘瞳孔微縮。卷軸邊緣的鋸齒狀撕裂痕跡,與三日前丟失的魚骨密令截麵完全吻合。她心下大驚,麵上卻紋絲不動,隻作凝視城防圖狀。這聲驚呼,她不能出,此時帳內眾人皆精明似猴,稍露破綻,便是死無葬身之地。
她借著研墨動作,將袖中金翅甲蟲彈向沙盤底座。這金翅甲蟲,是青梧衛特製的細作工具。這甲蟲通體墨綠,翅翼上有著隱約的金色紋路,在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它們經過特殊馴化,能在複雜的環境中精準執行任務。隻見那甲蟲甫一接觸沙盤,便迅速攀上卷軸,腹部微微隆起,分泌出無色酸液。酸液悄無聲息地蝕出針孔大小的情報點,若非刻意查看,絕難察覺。
突然,主座上的交趾統帥黎利抬起左手。柳七娘心下一沉,隻見他小指戴著翡翠指環,內側暗藏的銀針正指向自己。這是影月盟發現內奸時的處決暗號,她早有耳聞,卻未料竟這般快便嘗到其滋味。帳外頓時響起機括轉動聲,十二具諸葛連弩從帳頂降下,寒光凜凜的箭簇,密密麻麻地對準糧秣官的位置。
帳內,空氣凝滯,諸將皆靜待黎利決斷。柳七娘強壓下心中驚惶,喉間一緊,方才嚼過的檳榔裡竟混著影月盟特製的聲紋草。這聲紋草,乃南疆奇藥,能使服用者嗓音產生獨特震顫,若非本尊喉部構造,絕難完美複現。
千鈞一發之際,她想起阮文忠私下豢養歌妓的癖好,心中瞬間燃起一絲明悟。指尖輕叩腰間玉帶,暗格中彈出半粒解憂丹——這是從歌妓身上搜來的迷幻藥劑。她深吸一口氣,將那藥丸含在口中。刹那間,藥物入喉,聲帶產生異常共振,竟陰差陽錯地模擬出聲紋草的頻率。
“大帥說笑了,末將隻嘗得出檳榔裡多了三分龍腦香。”柳七娘壓著嗓子回答。那聲音沙啞低沉,恰到好處地模仿著阮文忠每次偷腥後的嗓音。帳內殺機稍斂,連弩機關緩緩收起。她後背的冷汗已浸透三層衣衫,方才若錯判半分,此刻已成刺蝟。
柳七娘借著整理甲胄的動作,悄然抹去額頭冷汗,心下卻已飛速思忖後續應對。她深知此番雖暫脫險境,但這黎利城府極深,指不定何時便又生出新的試探手段。她必須時刻警醒,稍有鬆懈,便是萬劫不複。
子時三刻,柳七娘借故退至茅廁隔間。她迅速取出金翅甲蟲,將收集到的情報經顯影藥水塗抹,現出交趾軍真正的進攻路線: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五萬大軍竟要借道大理國境!這一發現,如石破天驚,徹底顛覆了她此前對敵軍動向的預判。大理國與邕州城素有貿易往來,若敵軍借道成功,無疑是捅了馬蜂窩,後果不堪設想。
她深知這情報的分量,不敢有絲毫耽擱。當下便將情報刻在特製魚鰾上,這魚鰾以邕州城特有的河魚製成,薄如蟬翼卻堅韌異常。她又從懷中取出特製的琉璃瓶,將魚鰾小心放入。這琉璃瓶,是青梧衛少有的珍稀之物,能確保魚鰾在複雜環境中完好無損。做完這一切,她望向窗外,夜色正濃,正是行動的好時候。
她悄悄混入明日要送往宋營的糧車隊伍,那糧車一輛接一輛,滿載著糙米麻袋,搖搖晃晃地向著宋營行去。她藏身於其中一個麻袋之中,隨著糧車顛簸前行。那麻袋粗糙的內壁磨得她皮膚生疼,可她咬緊牙關,不敢有絲毫動彈。月移星換,當第一縷晨光破曉,糧車終於抵達宋營。
柳七娘趁人不備,從麻袋中悄然躍出,將琉璃瓶遞到岑仲昭手中。岑仲昭接過瓶子,隻一眼便知其中輕重。他迅速將情報傳遞至帥府,並連夜召集將領部署應對之策。青梧衛得此情報,提前在城東排水渠設下埋伏,影月盟的圖謀終是落空。
柳七娘回到青梧衛營帳,月色如霜,她立於帳外,望著邕州城方向,心緒難平。這一夜,她行走在刀尖之上,數次與死神擦肩,可當那情報成功傳遞的刹那,她隻覺一切驚險都值得了。正在思緒飄蕩的時候,七娘突然感覺喉間泛起灼燒般的刺痛,指尖不由自主的滑觸到頸側細密的凸起鱗片暗處窺視的獨眼男子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流暢地將這一幕記入密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