邕州城的夜色,從未如此粘稠而沉重。血月祭殘留的怨煞如同無形的瘴氣,在街巷間遊蕩,撩撥著人心深處最隱秘的恐懼。地陷的深坑如同尚未結痂的傷口,在月光下泛著幽冷的光。而在這片劫後餘生的廢墟之上,無形的風暴眼正在急速凝聚,將所有的勢力、所有的人,都推向了一個無法回避的十字路口。每一步抉擇,都將以血為墨,書寫這座城池最終的命運。
往日的威嚴與輝煌早已蕩然無存,巨大的五行陣圖黯淡無光,裂痕如同垂死的巨蟒盤踞在漢白玉地麵上。長老閣七席圍坐在冰冷的玄鐵長案旁,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空氣中彌漫著靈脈枯竭的衰敗氣息和權力爭奪後殘留的硝煙味。
“削藩令!收靈源!廢界碑!”執掌外務的長老韋啟明聲音尖利,帶著刻骨的怨毒,手指幾乎要將椅子的扶手捏碎,“岑仲昭這是要掘我們的根!把我們這些傳承千年的家族,變成他圈養的豬羊!”
“還有那靖夜司的鷹犬!日夜在秘境入口附近遊弋,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刑律長老韋峻臉色陰沉,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寒光,“韋家…何曾受過如此屈辱!”
“屈辱?”坐在末席、一直沉默不語的原家主韋長空緩緩抬起頭。他形容枯槁,眼窩深陷,但那雙曾經叱吒風雲的眼睛,此刻卻沉澱著一種看透世事的疲憊與冰冷。“比起徹底覆滅,這點屈辱算什麼?羅家屍骨未寒!薛家被影閣吞得渣都不剩!童家如同喪家之犬,隻能躲在暗處詛咒!再看看外麵…”他指向窗外被薄霧籠罩的邕州城方向,“秦家交出了過時的機關獸,換來了新朝的默許和喘息之機!盧婉清成了‘靈植使’,農稷在梳理地脈!他們至少…還活著!家族的血脈…還在延續!”
“韋長空!你這是在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韋峻厲聲嗬斥,“苟且偷生,愧對先祖!”
“先祖?”韋長空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帶著無儘的嘲諷,“先祖的榮光,是靠龜縮在這秘境之中,看著子孫被一點點抽乾血脈換來的嗎?”他猛地站起身,枯瘦的身軀爆發出最後一絲屬於家主的餘威,“時代變了!那場古老力量的爆發,奉子軒的出現,岑仲昭的崛起…就是天翻地覆的號角!舊日的盟約、所謂的超然…在絕對的力量和新秩序麵前,就是一張廢紙!”
他環視著長老們或憤怒、或驚疑、或動搖的臉,聲音斬釘截鐵:“兩條路!要麼,像秦家、盧家、農氏那樣,放下無謂的架子,拿出真正有價值的東西——不是那些被淘汰的廢銅爛鐵,而是核心的傳承、獨到的秘術!去和新朝談判,融入新秩序,為家族在新時代爭得一席之地!哪怕失去一些特權,至少血脈能存,傳承不絕!”
“要麼…”他的目光掃過韋峻、韋啟明等主戰派,冰冷如刀,“就繼續抱著你們那點可憐的驕傲,像童百烈那樣,勾結影月盟的餘孽,在暗處煽風點火!然後…等著靖夜司的屠刀,或者被奉子軒那瘋子引動的下一個災難…徹底碾成齏粉!韋家…就在你們手裡斷送吧!”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如同耗儘最後一絲力氣的朽木,緩緩坐回冰冷的座椅,閉上了眼睛。沉重的話語如同巨石投入死水,在天樞閣內激蕩起無聲的巨浪。是融入新朝,忍辱負重以求存續?還是孤注一擲,在舊日的榮光中走向毀滅?長老們臉色變幻,目光激烈碰撞,沉默中醞釀著決定家族存亡的抉擇風暴。
慘綠色的鬆脂火把將扭曲的人影投射在濕漉漉的石壁上,空氣裡混合著濃重的血腥、藥草苦澀和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冷怨煞。莫寒衣靠坐在冰冷的石座上,臉色蒼白如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風箱般的嘶啞。他手中捏著一份剛剛傳來的密報——關於靖夜司在城內大張旗鼓撫恤遇刺小吏、追封“忠義郎”的詳細記錄。
“忠義郎?嗬…哈哈哈…”莫寒衣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聲如同夜梟啼哭,在空曠的礦坑中回蕩,帶著無儘的嘲諷與瘋狂,“岑仲昭…好一個收買人心的帝王!用幾個小吏的命,就想堵住這天下悠悠眾口?就想澆滅這燎原的怨火?做夢!”
他猛地將密報揉成一團,狠狠砸在地上,眼中幽綠色的火焰熊熊燃燒:“民心?民心是最廉價也最昂貴的東西!當活不下去的時候,什麼忠義,什麼榮光,都是狗屁!隻有鮮血…隻有恐懼…隻有徹底掀翻這該死的世道,才是唯一的活路!”
他掙紮著站起身,枯瘦的手指指向下方溶洞中,那些浸泡在毒液裡嘶吼、被絲線操控演練、在血陣中吸收怨煞的“血荊棘”新苗。
“看到他們的眼睛了嗎?”莫寒衣的聲音帶著一種病態的狂熱,“那裡沒有恐懼,沒有憐憫!隻有對這不公世道最純粹的恨!隻有撕碎一切的渴望!他們…才是未來!才是‘晦月’降臨的使者!”
“盟主,”一名心腹上前,聲音帶著一絲憂慮,“靖夜司的‘夜梟’像瘋狗一樣在城外搜捕,鬼哭林那邊…恐怕藏不了多久了。秦家、盧家這些牆頭草又靠向了新朝…我們的力量…”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力量?”莫寒衣猛地打斷他,眼中爆發出駭人的凶光,“力量從來不是等來的!是搶來的!是用血與火煉出來的!”他劇烈地咳嗽著,指縫間滲出暗紅的血絲,聲音卻更加尖厲瘋狂:“岑仲昭想穩?我偏要他亂!亂到天翻地覆!傳令!”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礦坑中所有的怨煞都吸入肺腑:
“第一,‘血荊棘’第一批淬煉完成者,即刻出動!目標——邕州城所有新設立的‘戶政司’分署!給朕殺!殺光那些登記造冊、發放‘定坤民牌’的官吏!我要讓所有人知道,領了新朝的牌子,就是領了催命符!”
“第二,啟動所有埋下的暗樁!在城南糧倉、城西藥坊…所有存放賑災物資的地方,給我放火!燒!一粒米、一片藥都不許留給他們!”
“第三,將我們掌握的、那些依附新朝的小家族暗中克扣賑災糧、欺壓百姓的證據,給我散出去!散得滿城都是!我要讓那些剛剛對岑仲昭升起一點希望的賤民看看,他們頭頂的天…從來就沒變過!永遠是黑的!”
他張開雙臂,如同擁抱深淵,聲音嘶啞而高亢,帶著毀滅一切的決絕:
“讓恐懼蔓延!讓憤怒燃燒!讓混亂…成為我們最好的掩護!當這座城徹底變成煉獄,當岑仲昭焦頭爛額、顧此失彼之時…就是我們‘血荊棘’綻放,收割所有仇敵頭顱,迎接‘晦月’新天的時刻!要麼在毀滅中重生…要麼…就拉著所有人一起…墜入永恒的黑夜!”
瘋狂的指令如同瘟疫,迅速傳遞下去。礦坑深處,那些被徹底洗腦、眼中隻剩下冰冷殺意的“血荊棘”,如同被解開了枷鎖的惡鬼,無聲地沒入黑暗的通道。莫寒衣劇烈喘息著,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望著那扭曲跳動的慘綠火焰,嘴角咧開一個近乎癲狂的笑容。他選擇的,是一條通往徹底毀滅的不歸路,而他,甘之如飴。
粘稠如實質的怨煞之氣在此地仿佛凝固,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血色濃霧。巨大的斷碑如同泣血的巨人,碑麵上乾涸的暗紅痕跡在某種力量的引動下,竟隱隱散發出微光。
奉子軒站在斷碑之前,背影孤絕。他雙手虛托於胸前,那枚散發著不祥邪異氣息的黑色骨片懸浮在左掌上方,緩緩旋轉,吞噬著周圍的血色怨煞。右手指尖,暗金色的祭司之力如同最精密的刻刀,在虛空中艱難地勾勒、複現著那來自血脈烙印深處的、殘缺的古老符文。
每一次符文的勾勒,都伴隨著黑色骨片劇烈的震顫和周圍怨煞之氣的狂暴嘶吼!無數戰場亡魂的哀嚎、金鐵交鳴的巨響、瀕死絕望的詛咒…化作實質的精神衝擊,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狠狠紮入奉子軒的識海!他臉色蒼白如紙,身體微微顫抖,嘴角不斷有鮮血溢出,滴落在腳下暗紅的土地上,瞬間被貪婪地吸收。
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越來越深邃!那是一種摒棄了所有情感,隻剩下純粹執念的瘋狂與洞悉!骨片深處那被點亮的暗金節點,與指尖艱難複現的符文雛形,以及懷中蒼梧玉簡本源的微弱悸動,三者之間形成了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比堅韌的聯係!這聯係穿透了時空的阻隔,穿透了怨煞的屏障,如同無形的絲線,牢牢地指向遺跡最深處那片連光線都無法穿透的、絕對禁忌的黑暗區域!
“快了…就快了…”奉子軒低語,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近乎神性的漠然,“血為引,骨為匙,魂為祭…沉寂萬古的門戶…終將…重見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