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明實錄?太祖洪武朝》載:"官之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謝淵釋褐入仕,初涉工部,便見宴飲之間藏刀筆,杯盞之下伏暗流。珊瑚筆架映越錦,北鬥紋隱太府章,所謂"融通之道",不過是貪腐者的遮羞之詞。當他以《物料價目冊》叩問磚價浮冒,杯碎聲中驚起的,不僅是滿座官僚的醜態,更是二十載官商勾連的冰山一角。
官之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乃滅亡
永熙三年四月廿,巳時初刻。敬賢樓三樓雅間,鎏金屏風隔開臨街喧囂,越州錦緞的桌圍泛著珠光。工部主事李邦彥含笑舉杯,珊瑚筆架在燭火下映出斑斕光影:"謝賢侄新科及第,當知我大吳官場"融通"二字的妙處——學做這杯中酒,方能在工部如魚得水。"
謝淵望著杯中琥珀色的葡萄酒,想起《大吳會典》中"工部宴客,例用黃酒"的規製,這越州貢酒顯然不合體例。他的指尖撫過案頭《物料價目冊》,冊頁間夾著元興朝的舊價單,西華門地磚"實價八十文"的記錄被朱砂圈改,旁邊用蠅頭小楷注著"太府寺右曹核定二百四十文"。
"李大人可知,"謝淵忽然推過價目冊,"城西"泰和號"同種地磚,今日售價仍是八十文?"他的目光掃過席間諸位官員,發現眾人的烏紗帽翅微微顫動,"西華門修繕用磚兩千塊,浮冒銀四百八十兩,不知該入"物料折耗",還是"太府寺例銀"?"
李邦彥的笑容驟然凝固,手中酒杯"當啷"墜地,碎瓷片濺起的酒液,恰好滴在珊瑚筆架的雕花上——那是七道並排的凹痕,正是太府寺私兵"北鬥七煞"的標記。謝淵想起父親血書中的描述:"太府寺私兵以北鬥紋為記,凡有貪腐分贓,必以此為號。"
"謝大人初入官場,"左通政王大人打圓場,"工程上的"例得折耗",原是......《大吳律?廄庫律》規定,物料折耗不得過一成。"謝淵的聲音如冰棱落地,"西華門案折耗三成,已是逾製,何況三倍溢價?"他的目光落在李邦彥腰間的玉帶上,發現帶銙紋樣與太府寺密探的腰牌暗紋一致。
暗流初現,未時三刻,謝淵在工部後巷遇見老瓦作陳六。老人鬢角的刀疤在陽光下泛著青白,懷裡抱著半塊地磚:"大人請看,這磚底的紋路......"
磚麵上"蕭"字官窯印記清晰,底部七道細槽呈北鬥狀分布,與《吳越兵器譜》中越州弩箭的防滑槽完全吻合。謝淵的指尖在槽紋間摩挲,觸感與父親遺留的磚模拓片分毫不差:"老伯這磚......"
"十年前在蕭氏官窯燒磚,"陳六壓低聲音,"私兵說這是"皇陵用磚",不許問紋路。後來越州商船來運磚,我親眼看見弩箭裝在磚箱裡......"老人突然劇烈咳嗽,掌心咳出的血沫,染紅了磚麵的"蕭"字。
酉時初刻,謝淵在值房比對地磚賬冊,發現自元興十七年至今,每逢越州商隊抵港,地磚采購價必漲三成,且"折耗銀"尾數皆為"七"。他忽然想起李邦彥宴客時,越州錦緞桌圍上的銀線繡著北鬥紋,與珊瑚筆架的雕花形成呼應。
掌燈時分,周勉老臣的密信送至,附頁夾著元興朝的《太府寺分贓名錄》:"西華門磚價浮冒銀,三成入右曹,三成付越商,三成充襄王私軍。"名錄上的火漆印,與謝淵在李邦彥筆架底座發現的印記完全一致。
片尾
子時初刻,謝淵獨坐值房,手中珊瑚筆架的雕花映著燭光。七道凹痕拚成的北鬥圖案,與父親殘圖上的磚模砂眼嚴絲合縫。他忽然明白,所謂"融通之道",不過是用匠人血汗鑄成兵器,再以官文折耗為貪腐披上合法外衣。
更漏聲中,窗外傳來馬蹄聲,那是玄夜衛例行巡邏。謝淵摸著筆架底座的暗格,裡麵刻著極小的"丙巳位"三字——那是蕭氏官窯的方位,也是父親當年血諫的起點。他想起陳六老人的刀疤,想起宴會上碎掉的酒杯,終於意識到,自己麵對的不是簡單的貪腐案,而是一張交織著藩王、外敵、官僚的巨網。
太府寺後堂,李邦彥盯著密探送來的地磚紋路拓片,手指在"北鬥紋"三字上留下深深掐痕。案頭未銷毀的密令上,"磚模即兵符"的字跡被燭火映得通紅,而落款處的火漆印,正是當年元興帝親賜給襄王的信物。他忽然想起元興帝臨終前的叮囑:"蕭氏官窯的磚,不可作刀兵之用。"卻不想,自己終究成了違背聖訓的人。
寅時初刻,謝淵在《物料價目冊》扉頁寫下:"磚價三倍,貪腐七分,北鬥為記,通敵為實。"筆尖落下時,窗外飄來細雨,打濕了工部衙署的磚雕寒梅。他望著雨中的梅影,忽然想起父親在天牢寫的《寒梅賦》:"冰肌玉骨非自誇,隻為人間留清白。"此刻,他手中的珊瑚筆架,竟成了揭開清白的第一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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