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朝儀》載:"宗室聽勘,必集群臣於奉天殿,鴻臚寺引班,刑部陳五刑之具,都察院列彈劾之章,親王跪丹墀,不得著冠服,以示天威。"永熙四年八月望,奉天殿的鎏金獬豸屏風映著晨光,蕭烈身著赭衣跪於龜趺陛前,背後的《皇明祖訓》碑刻在晨霧中若隱若現——那是二十年前泰昌帝親書的警世文,此刻正與謝淵袖中帶血的《魏王府人牲賬》形成冰冷對照。
鐵麵無私丹心忠,做官最忌念叨功
永熙四年八月十五,辰時三刻。奉天殿的青銅鼎爐燃著艾草,七十二名禦史的獬豸冠纓在殿風中輕顫。謝淵手捧都察院黃綾彈劾疏,靴底踏過的青磚上,還留著三日前檻車問罪時沾染的磚窯殘灰——那是匠人骨殖與逆賊罪證的混合物,此刻正隨著他的步伐,在丹墀上留下淡灰色的痕跡。
"蓄兵乃太祖舊製,"蕭烈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回蕩,赭衣上的"反"字朱印被冷汗浸透,"臣欲為陛下清除奸佞,不料反遭構陷......奸佞?"謝淵的鐵尺重重擊在青銅燈柱上,火星濺落在《魏王府人牲賬》的血手印上,"你口中的奸佞,可是磚窯裡被斷指的匠人?是北疆馬場被強征的百姓?"他抖開賬冊,腐屍氣息混著墨臭撲麵而來,"元興十九年至永熙三年,魏王府私鑄兵器期間,磚窯活祭匠人三百二十名,每名匠人斷指刻範後,再遭焚屍滅跡!"
宗人令蕭淥的蟒袍在丹墀陰影裡顫動,謝淵的目光驟然掃過其袖口:"掌印親王可記得,三年前批給魏王府的"秋獮從馬"文牒,用的正是磚窯匠人血調的朱砂?"他取出半塊殘磚,磚麵"烈"字火印下隱約可見指節壓痕,"此磚出自丙巳位磚窯,每道刻痕都是匠人用斷指所刻,與《匠人花名冊》的失蹤記錄一一對應。"
蕭烈忽然抬頭,望向殿角懸掛的泰昌帝禦筆"鐵骨冰心"匾額:"謝禦史如此執著,莫不是想借孤的人頭,為謝家博個青史留名?青史留名?"謝淵冷笑,從袖中取出染血的《磚窯地道圖》,"我要的是大吳律法不被踐踏!你看這地道圖上的三十七處拐點,每處都標著匠人編號——他們被你活埋時,有的剛滿十六,有的還帶著未滿月的孩兒!"
刑部尚書蕭睦之展開驗屍格目,聲音帶著顫栗:"三百二十具骸骨,百分之八十缺無名指,與錢範刻痕所需指力吻合......"他指向蕭烈,"此等虐殺匠人、私鑄兵器之罪,按《大吳律?謀逆篇》,當淩遲處死!"
殿外忽有驚雷滾過,謝淵趁機呈上《魏王府朋黨錄》:"宗人府右長史、茶馬司千戶等三十七人,皆受魏王府黃金賄賂,為其私購戰馬、隱匿兵器。"他的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群臣,"更有人將匠人骨灰混入官印印泥,妄圖用死者骸骨為逆賊鋪路!"
蕭烈的赭衣終於沾滿塵土,他望著謝淵腰間的斷笏——那截斷笏的裂痕裡,還嵌著二十年前父親謝承宗的血痂,忽然慘笑:"你以為斬了孤,宗人府的爛賬就清了?那些用匠人血錢買官的......所以才要徹查!"謝淵的鐵尺重重拍在《皇明祖訓》碑座,"太祖定下藩王不得私兵的鐵律,不是為了某家某姓,是為了天下百姓!你縱兵虐民、私通外敵,踐踏的不僅是祖訓,更是千萬匠人用骨血凝成的律法!"
片尾:
申時初刻,謝淵步出奉天殿,手中的彈劾疏已被汗水浸透。蕭櫟迎上前來,袖中露出半張宗人府密檔:"剛才宗人令的袖口,繡著與磚窯匠人相同的斷指暗紋......我早看見那三道針腳了。"謝淵望著殿角獬豸雕像,其獨角所指方向,正是宗人府所在方位,"從北疆馬場到江南船廠,從磚窯地道到魏王府暗室,他們的每筆罪孽,都刻在匠人的骨血裡。"
暮色漫過紫禁城,謝淵獨坐值房,案頭《魏王府人牲賬》的血手印在燭下泛著微光。他忽然想起七年前在磚窯遺址撿到的半片瓦當,上麵刻著"匠人按名領糧"的殘句——那是父親謝承宗用最後力氣刻下的律法誓言。如今這截斷笏在手,那些被念出的匠人名字,那些被展示的斷指骨殖,終將成為懸在貪腐者頭頂的利劍。
亥時三刻,值房外傳來打更聲。謝淵撫摸著斷笏上的血痂,忽然明白,這場廷辯斬的不僅是逆藩的詭辯,更是斬開了籠罩在宗人府頭上的迷霧。當律法的陽光穿透奉天殿的陰霾,那些藏在官印裡的骸骨、混在墨汁中的血淚,終將在曆史的長卷上,留下清吏鐵骨的深刻印記——而他,不過是接過父親的斷笏,做了律法最忠實的執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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