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會典?宗人府》載:"宗室玉牒須用廬山紋玉琢十三節鏈裝訂,每節陰刻宗室生辰八字,字深三分,填以赤金。成鏈之日,宗正卿需持禦賜驗印錐,於每節玉節背麵點卯,錐痕作"風"字形,錄於《玉牒成造簿》,缺一節則全鏈廢置,匠人杖一百,流放三千裡。若玉牒鏈意外斷裂,掌牒典吏需即時以黃綾裹新舊斷口,加蓋宗正寺印,三日內呈送三司核驗。核驗官需比對《玉脈斷紋圖譜》,辨明裂紋走向、沁色深淺,繪圖注說附卷。違者,典吏杖八十,枷號三月;宗正寺丞奪俸一年,降一級調用;宗正卿失察,杖六十,罰俸兩年。若故意損毀玉節、偽造斷紋,典吏充軍邊疆,寺丞流放煙瘴,宗正卿論斬,家屬沒入官為奴。"
永憶江湖歸白發,欲回天地入扁舟。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鵷雛竟未休。
永熙六年臘月初三,九江按察司鑒寶閣內燭影搖紅。謝淵手持黃銅放大鏡,鏡片在十二節青玉鏈上移動,青銅鏡反射的燭光映出他眉間深鎖的川字紋。"第三節內圈陰刻"燧初"字,"驗印錐的銅尖輕點玉節斷口,在冰裂紋間激起細不可聞的顫音,"《宗室名諱錄?襄王卷》載,蕭漓表字"燧初",玉筋篆筆鋒與《玉牒刻字規製》卷三"宗室幼名必用內府玉工"完全契合。"
仵作王忠雙手捧著魏王案的檀木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當年刺客墜樓身亡,靴底夾層搜出這節斷玉,"他解開浸著血漬的黃綾,露出半枚青玉,"陽刻"烈"字,斷口冰裂紋呈"川"字形——《廬山玉脈考?元興礦脈》記,該走向對應星象"天川星動",正是元興帝登基時的禦定紋式。"
謝淵將兩節斷玉並列在《玉牒製作考》的描金圖譜上,指尖撫過拚接處的冰裂紋:"此書卷五明載,冰裂紋玉開采"十斤得一斤,百斤成一鏈","他的目光掃過圖譜上的斷紋分類表,"且每代玉牒鏈紋必應天象:元興元年"人文星明",故用"仁"字紋;泰昌年間"天川改道",方許用"川"字紋——而襄王玉牒製於元興朝,為何會出現泰昌紋式?"
王忠突然從匣底抽出半張殘頁,邊緣焦黑:"大人,這是從宗人府焚紙爐裡搶出的公文,"他指著模糊的朱砂印,"當年稱玉節斷裂為"匠人誤觸冰裂紋",但驗印錐痕顯示..."
"驗印錐痕?"謝淵的驗印錐重重敲在宗人府舊檔上,錐尖在"玉節完好"的批注上劃出裂痕,"泰昌帝禦賜的驗印錐共九枚,"他展示錐柄的"風憲"刻字,"每枚錐尖都有獨一無二的缺口——宗正卿的驗印記錄用的是三號錐,可那年冬至祭天,三號錐分明在禮部!"
靴聲如雷,宗人府典吏李通帶著四名玄夜衛踢門而入,腰間十三節玉牒鏈撞擊聲與那年刺客如出一轍。"謝淵!"他的象牙笏板直指案頭,青玉紐扣在火光下泛著冷冽的光,"私扣宗室玉牒鏈,按《宗人府條例》卷七,當處"斬監候,籍沒家產"!"
謝淵舉起蓋著宗人府大印的《宗室玉牒查驗單》,朱砂批注穿透三層宣紙:"今晨在宗正卿陪同下驗牒,"他的指尖劃過"第三節裂紋走向不符,疑為後配"的朱批,"新玉節冰裂紋呈"川"字形,而《玉牒鏈紋定式?元興朝》第三條:"凡玉牒鏈紋,必依年號首字取象,元興元年當取"元"字右半,即"仁"字紋——李典吏敢說這新節不是偽造?""
李通手按佩刀的指節發白:"新帝即位,更換玉牒鏈紋乃...乃舊例..."
"舊例?"謝淵突然展開魏王案拓片,將兩張拓片在燭火下重疊,"七年前缺"烈"字節,今年缺"漓"字節,"他的驗印錐沿著拚接後的暗紋遊走,"兩節相合,正是"元興"年號的籀文寫法,外沿輪廓與《大吳輿圖?江西卷》的寧王莊田邊界完全吻合——"錐尖猛地戳在地圖上的"三千頃"標記,"而這裡,正是元興帝當年擴建的軍屯!"
李通的笏板"當啷"落地,玄夜衛的刀鞘摩擦聲在室內回蕩。謝淵卻從袖中取出《大吳律?職製律》,紅筆圈出"欺君罪":"宗室玉牒紋式不符,宗正卿當斬;"他的目光掃過李通青白的臉,"而你,"指尖劃過"偽造查驗記錄"的條款,"按《問刑條例》卷二十一,當處"淩遲處死,家屬發配煙瘴之地"——還要我念出《大明會典》的連坐條款麼?"
片尾
子時的梆子聲敲過三聲,暗衛的密報終於送達:"襄王府近三月購入廬山茶梗兩千斤,皆用宗人府火漆封印。"謝淵望著密報上的鋸齒紋火漆,田冊火漆印完全一致。案頭的田冊邊緣,暗紅的茶漬與朱砂混合,竟漸漸顯露出"三萬頃"的筆鋒——那是左手書寫的痕跡,與陳懋的批文如出一轍。
他摸出玉牒鏈的兩節斷玉,冰裂紋在月光下泛著青光。宗人府的飛簷在夜色中投下陰影,仿佛無數隻手在爭奪這小小的玉節。謝淵知道,這兩節斷玉不僅是物證,更是打開三代陰謀的鑰匙:魏王蕭烈、襄王蕭漓、寧王蕭彬,三位藩王的小字刻在玉節上,正對應著三代人對廬山隱田的侵吞。
"備馬,"謝淵將斷玉與拓片收入貼黃匣,用火漆封印時特意壓出禦史台的"風憲"紋,"天亮就啟程進京。"他望向窗外,玄夜衛的燈籠在街角閃爍,卻照不亮深巷中的黑暗。但此刻,他手中的證據鏈已經完整:玉牒鏈的斷紋、田冊的火漆印、茶梗的孢子、血字的筆鋒,所有線索都指向同一個真相——宗室三傑利用玉牒鏈暗紋,持續三代改易田界,侵吞民田為私產。
夜風卷起案頭的《宗室名諱錄》,謝淵望著"烈漓彬"三個字,"禦史的眼睛,要看穿宗室的冠冕。"他握緊驗印錐,錐柄上的"風憲"二字硌得掌心發疼——這是使命,也是責任。哪怕前路是宗人府的銅牆鐵壁,是滿朝文武的集體緘默,他也要帶著這些證據,在永熙帝的禦案前,撕開這張籠罩江西多年的黑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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