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大吳通鑒?德佑朝紀事》載:
“天德三年初春,謝淵斬旨既頒,禦書房朱批甫出,天驟晦冥。烏雲四合覆帝城,層疊如墨,遮天蔽日;淒風挾冷雨驟臨,寒冽刺骨,遍掃京畿。京師百姓莫不悲戚相顧,商賈輟市罷營,士子垂淚扼腕,老幼奉香私祭,街巷之間,哀聲隱隱;徐黨諸人乃借鎮刑司緝捕之權、玄夜衛南司監察之威,封鎖衢巷,監控異見,欲壓民心之憤。然百姓悲憤難抑,私祭者遍布坊市,或設案於家,或焚香於路,以悼忠良。時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法司製衡之製既廢,祖製秋決之典亦亡,官官相護之網愈密,忠良蒙冤之痛愈深,天地為之黯晦,氣象沉鬱,實為大吳江山危殆之顯征。”
史評:《通鑒考異》曰:
“斬旨出而天地變色,非關異象顯靈,實乃人心向背之明征也。謝淵一生守京師以固邦本,活萬民以安黔首,安北疆以靖邊塵,功德著於民心,忠名載於青史。及其蒙冤將死,民心悲憤溢於形色,故天日為之晦、風雨為之淒,非天地有知,實人心之黯投射於穹蒼也。徐黨朋比為奸,官官相護,竊權亂政,廢法紀而不顧,誅忠良而不恤,雖能逞意一時,然逆民心而背天道,失社稷之柱石,斷江山之根基,終難逃覆滅之局。此役足以警示後世:民心為江山之本,忠良為社稷之柱,棄民心者失天下,誅忠良者亡社稷,古今同理,未有不速亡者也。”
四歎
一歎
哎哎哎,白發堆霜鬢已摧。
殘軀枯似庭前木,病骨難禁曉霧吹。
二歎
哎哎哎,半生壯誌付塵埃。
曾思策馬平風浪,今倚柴門望雁回。
三歎
哎哎哎,故交零落剩孤骸。
空持杯酒無人共,獨對寒燈影自陪。
四歎
哎哎哎,斜陽西墜意徘徊。
縱懷餘勇無由使,徒歎流年去不回。
禦書房內,蕭桓的朱批剛由內務府次長蔣忠賢親手交予傳旨緹騎,那道承載著生死的明黃聖旨還未完全踏出殿門,原本還飄著零星碎雪的天空,便驟然間風雲變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巨手驟然攥緊,鉛灰色的烏雲從瀚海般的天際瘋狂彙聚,速度之快如奔潮湧岸,眨眼間便鋪滿了整個天幕,將原本就稀薄的天光徹底吞噬——天地間瞬間陷入一片沉鬱的昏暗,仿佛黃昏被生生揉碎了塞進白晝,又似黑夜提前三月降臨,連宮簷下的鎏金獸首都褪儘了光澤,泛著死寂的青黑。
殿內燭火搖曳,映著蕭桓蒼白憔悴的臉,他站在雕花窗欞前,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沿的纏枝蓮紋,看著窗外驟變的天色,心中猛地一沉。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腳底竄起,順著脊椎攀爬,浸得肺腑都發緊,連帶著呼吸都帶著冰碴兒。他知道,這道朱批斬斷的不僅是謝淵的性命,更是天下忠臣的心,是大吳傳承百年的公道。按《大吳官製》,帝王頒行死刑詔旨,需擇吉日良時,需經三法司複核,需祭告太廟,如今他繞開所有祖製,倉促下令,莫非真的觸怒了天意?
狂風突然止了,連帶著空中的雪粒也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定格在空中,凝滯片刻後,便化作細密如絲的冷雨,淅淅瀝瀝地落下。雨水打在宮牆的琉璃瓦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不似尋常雨打瓦簷的清脆叮咚,反倒如天地間的嗚咽,低沉而悲戚,順著瓦當流淌,在金磚鋪就的宮道上彙成蜿蜒的細流,映著陰沉的天色,泛著冷冽如冰的光。風卷著雨霧,裹著刺骨的寒意,從窗縫鑽入禦書房,吹動案上未收起的《大吳律》,紙頁簌簌作響,似有無數冤魂在無聲控訴著對祖製的褻瀆,對忠良的辜負。
傳旨緹騎騎著快馬,冒著細密的冷雨,疾馳出禦書房宮門。馬蹄踏在濕漉漉的宮道上,濺起細碎的水花,與雨水落地的聲響交織,形成一股急促而壓抑的節奏,在空曠的宮城間回蕩。緹騎的玄色勁裝被雨打濕,緊緊貼在身上,那道明黃的聖旨被雙層油紙小心翼翼地包裹著,卻依舊擋不住那份來自皇權的冰冷——它正以最快的速度,穿過雨幕,將死訊傳遞給詔獄署、鎮刑司、西市刑場,也傳遞給京城的每一個角落,每一顆牽掛謝淵的心。
蕭桓緩緩閉上眼,雙手緊握成拳,指節泛白如紙。他想起謝淵在朝堂上直言敢諫的模樣,那時的謝淵身著緋色官袍,腰束玉帶,目光如炬,即便與他爭辯,也始終堅守著“為君分憂、為民請命”的底線;想起謝淵在北疆浴血奮戰的身影,朔風卷著黃沙,謝淵身披玄甲,手持長劍,身後是收複的故土和歡呼的將士;想起謝淵在災區奔走的足跡,晉豫大旱那年,謝淵穿著沾滿泥濘的布衣,親自將糧米遞到災民手中,眼角的皺紋裡都盛著悲憫。這些畫麵在他腦海中交織,心中的愧疚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可他沒有退路。徐黨的權網已經收緊,鎮刑司的密探遍布宮城,玄夜衛南司掌控著宮門防務,吏部、總務府攥著官員任免與軍需調度的命脈,他若反悔,便會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南宮囚居的記憶如陰影般籠罩著他,那三年的屈辱與恐懼,讓他不敢有絲毫動搖。他隻能任由這道朱批帶走謝淵的性命,任由自己背負千古罵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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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蔣忠賢垂首侍立,雨水打濕了他的袍角,他卻渾然不覺。身為內務府次長,他深知宮廷深淺,也清楚謝淵的忠名,更明白這道聖旨背後的權力交易。他能感受到空氣中彌漫的悲戚,能聽到雨水中夾雜的百姓隱隱的嗚咽,卻隻能躬身侍立,不敢有絲毫妄言。在這官官相護、權柄旁落的朝堂,他不過是帝王與徐黨之間的一枚棋子,身不由己,命不由己。
雨勢漸大,細密的冷雨變成了瓢潑大雨,砸在宮牆上、屋頂上,發出震天的聲響,仿佛要將這座巍峨的宮城淹沒。天地間一片混沌,分不清哪裡是天,哪裡是地,隻有無儘的昏暗與悲戚,籠罩著宮城,也籠罩著即將迎來血色的京城。蕭桓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雨幕,心中一片死寂——他知道,從這道朱批頒行的那一刻起,大吳的江山,便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詔獄署天字一號囚室,與宮城的沉鬱遙相呼應,更顯陰森死寂。囚室由青黑色條石砌成,縫隙中滲著終年不乾的濕氣,牆麵斑駁處凝結著暗綠色的青苔,散發著黴味與凍土混合的寒氣,絲絲縷縷鑽進毛孔,凍得人四肢發僵。唯一的小窗嵌在離地丈餘的牆上,窗欞由粗壯的鐵條焊死,透過窗欞的光線本就稀薄,如今被漫天烏雲與雨幕遮蔽,更是黯淡得如同螢火,勉強照亮囚室的一角,卻照不進謝淵眼底的澄澈與堅定。
謝淵靠牆而坐,背脊挺得筆直,如青鬆翠柏般,即便身著粗糙的粗布囚服,也難掩一身凜然正氣。囚服的領口被磨得發毛,袖口打著補丁,卻被他整理得一絲不苟,沒有絲毫褶皺。他閉目凝神,呼吸均勻,仿佛不是身處陰森的詔獄,而是在兵部衙署處理軍政要務,周遭的黑暗與寒冷,都無法撼動他內心的平靜。
雨聲順著窗欞的縫隙滲入,滴落在地麵的石板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單調而沉悶,在空曠的囚室內回蕩。謝淵緩緩睜開眼,目光穿過昏暗的光線,望向小窗外的雨幕。雨水順著窗欞的鐵條蜿蜒而下,在玻璃上劃出一道道水痕,如同一行行無聲的淚,映著外麵陰沉的天空,也映著謝淵平靜的臉龐。
他的目光沒有絲毫恐懼,沒有怨憤,隻有一絲淡淡的悵然。這悵然,不是為自己的性命,而是遺憾沒能再為北疆的將士添一件寒衣,沒能再為災區的百姓分一粒糧食,沒能親眼看到徐黨覆滅,沒能親手為大吳掃清沉屙。他想起北疆的雪,那年冬天,他與嶽謙在安定門城頭值守,朔風卷著鵝毛大雪,將士們的甲胄上都積著厚厚的雪,卻沒有一人退縮,他們說:“謝大人在,我們便在。”如今,他身陷囹圄,北疆的將士們還好嗎?邊軍換防之際,徐黨會不會趁機安插親信,克扣軍餉?
他想起晉豫的土,大旱那年,土地乾裂得能塞進拳頭,百姓們流離失所,是他帶著官吏們挖井開渠,分發糧種,手把手教百姓耕種。如今,那些莊稼該出苗了吧?百姓們的生活是否安穩?徐黨的苛政會不會再次讓他們陷入困境?這些牽掛,如同一股暖流,在他心中湧動,支撐著他坦然麵對死亡。
“謝大人,外麵雨大,要不要添件衣裳?”獄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一絲小心翼翼的敬意。這位獄卒曾是謝淵鎮守京師時的親兵,因傷退伍後進入詔獄當差,得知謝淵蒙冤,心中滿是悲痛,卻不敢明著照顧,隻能暗中提點。
謝淵微微頷首,聲音沙啞卻沉穩:“多謝。”他知道,這位獄卒的好意,是黑暗中的一絲微光,是民心向背的最好證明。獄卒推門而入,遞過一件半舊的棉襖,轉身便要離去,卻被謝淵叫住。
“可知京營近況?嶽謙將軍還好嗎?”謝淵輕聲問道,眼中帶著一絲期盼。
獄卒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嶽將軍被鎮刑司密探監控,京營軍需被總務府克扣,將士們都很悲憤,卻不敢異動。秦飛大人被軟禁在玄夜衛北司,張啟大人重傷未愈,還在藏匿之中。”
謝淵緩緩點頭,心中了然。他知道,嶽謙、秦飛、張啟等人都在為他奔走,為公道抗爭,這就夠了。他不需要他們冒險營救,隻希望他們能保重自身,日後若有機會,能清除徐黨,還大吳一個朗朗乾坤。
獄卒離去後,謝淵穿上棉襖,再次靠牆而坐。雨水依舊敲打著窗欞,如同一曲悲壯的挽歌。他的心中,沒有恐懼,沒有怨憤,隻有對家國的牽掛,對百姓的祝福。他一生光明磊落,坦坦蕩蕩,上無愧於天,下無愧於地,中無愧於君王百姓,即便身首異處,也無怨無悔。
與宮城的沉鬱、詔獄的死寂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詔獄署偏殿內的熱烈。徐靖、魏進忠、李嵩、石崇四人圍坐案前,舉杯慶祝,炭火在銅爐中燃得正旺,火星濺起又落下,映得四人臉上滿是得意的紅光。案上擺滿了精致的酒菜,烤乳豬、燉熊掌、醉蝦醉蟹,皆是尋常官員難得一見的珍饈,與殿外的瓢潑大雨、百姓的悲戚形成刺眼的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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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蕭桓終究還是妥協了!謝淵那老匹夫,明日午時便要身首異處,我等再也沒有後顧之憂了!”徐靖仰頭大笑,清瘦的臉頰因狂喜泛起不正常的潮紅,頷下的山羊胡子隨著笑聲劇烈顫動,眼中滿是狠厲的快意。他身為詔獄署提督,親手策劃了構陷謝淵的陰謀,如今終於得償所願,怎能不激動?他端起酒杯,一飲而儘,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滴在錦袍上,他卻渾然不覺。
魏進忠端著酒杯,細眉挑得老高,陰柔的臉上滿是誌得意滿。他的官袍被炭火烤得溫熱,額間的額帶微微滑動,卻顧不上整理:“徐大人英明!若非我等聯手,布下天羅地網,借鎮刑司的密探、詔獄署的刑訊、吏部的彈劾、總務府的財權,官官相護,相互配合,怎能輕易扳倒謝淵這棵大樹?”他說著,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鎮刑司已在京營外圍布防五千機動營士兵,玄夜衛南司也已加強對秦飛的看管,西市刑場設置了三層防線,飛鳥難入,確保明日行刑萬無一失,絕不給任何翻案的機會。”
李嵩放下酒杯,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烤乳豬,慢條斯理地咀嚼著,神色沉穩卻難掩眼底的笑意:“明日謝淵伏法後,便是清除‘謝黨’餘孽的最佳時機。吏部已擬定好第二批‘謝黨’名單,包括都察院幾名曾彈劾過我等的禦史、兵部職方司郎中及地方幾名與謝淵過從甚密的知府,共計五十餘人。”他頓了頓,咽下口中的食物,繼續說道,“待行刑結束,便以‘通敵謀逆’為由,下令鎮刑司、詔獄署聯合抓捕,打入詔獄審訊,動用酷刑,迫使其攀咬更多異己,徹底清除朝堂中的反對力量。”他身為吏部尚書,掌控官員任免之權,早已做好了安插親信、掌控朝政的準備。
石崇粗聲說道,手中的酒杯重重地磕在案上,震得杯中的酒液濺出:“總務府已凍結‘謝黨’餘孽的財產,同時停止對京營部分軍需的供應,以此牽製嶽謙。另外,已令工部加快趕製刑具,確保審訊、行刑的需要;令戶部侍郎陳忠調撥糧草,保障鎮刑司、詔獄署的後勤供應。”他的虯髯隨著說話的動作上下晃動,眼中滿是野心,“待清除‘謝黨’後,我等便可聯名舉薦張文升任吏部尚書,舉薦我的親信接任兵部侍郎,進一步鞏固權力,到那時,連蕭桓也得看我等的臉色行事!”
四人推杯換盞,歡聲笑語在偏殿內回蕩,與殿外的瓢潑大雨形成刺耳的對比。他們沉浸在權力的快感中,絲毫沒有察覺到天地間的悲戚,也沒有顧及到民心的背離。在他們眼中,權力便是一切,為了權力,他們可以不擇手段,構陷忠良,破壞祖製,魚肉百姓,哪怕背負千古罵名,也在所不惜。
“諸位大人,還有一事需謹慎。”徐靖突然收斂笑容,神色凝重地說道,“謝淵在百姓與軍中威望極高,明日行刑,恐有百姓請願、軍人嘩變之虞。需令鎮刑司、玄夜衛南司加強對西市及京營的布防,封鎖消息,禁止百姓靠近刑場,同時令密探密切監控邊軍舊部的動向,若有異動,格殺勿論!”他的目光掃過三人,語氣斬釘截鐵,“此事關乎我等日後的權力穩固,絕不能出任何差錯!”
魏進忠點頭附和,陰柔的臉上滿是狠厲:“徐大人所言極是!鎮刑司已令密探偽裝成百姓,在街頭巷尾散布‘謝淵通敵謀逆’的謠言,煽動民心,為行刑造勢。同時,已在西市周邊五條街巷設置了三層防線,內層由機動營士兵駐守,手持長矛,形成人牆;中層由密探巡邏,身著便服,排查可疑人員;外層由玄夜衛南司密探接應,潛伏在街角巷尾,監控周邊的動向。”
四人一番商議,進一步的部署逐漸清晰:加強布防,防止意外;清除異己,鞏固權力;安插親信,掌控朝政。他們的每一步計劃,都透著算計與狠辣,利用官製的漏洞,官官相護,將權力用到了極致,卻也將自己推向了民心的對立麵。偏殿外的雨勢越來越大,仿佛要將這陰暗的權謀徹底衝刷,可徐黨眾人卻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權力美夢中,不知大難即將臨頭。
內閣衙署內,氣氛壓抑得幾乎讓人窒息。與詔獄署偏殿的溫暖如春不同,這裡沒有炭火,隻有從窗縫鑽入的冷雨與寒風,凍得人四肢發僵。內閣首輔劉玄坐在案前,手中捧著剛收到的消息,花白的胡須劇烈顫動,渾濁的眼中蓄滿淚水,順著皺紋縱橫的臉頰滾落,滴在案上的奏疏上,暈開一小片濕痕,如同一道道淌血的傷口。
謝淵明日午時將被處死的消息,如同一道驚雷,在他心中炸開。劉玄伸出顫抖的手,拿起案上的茶杯,想要喝口熱茶暖暖身子,卻發現茶杯早已冰涼,茶水表麵甚至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碴。他苦笑一聲,將茶杯放下,心中的痛苦與無力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
按《大吳官製》,內閣掌機務、參讚朝政,首輔更是百官之首,本應輔佐帝王,堅守祖製,維護朝堂清明。可如今,徐黨當道,官官相護,三法司形同虛設,祖製被廢,忠良蒙冤,他這個首輔卻隻能眼睜睜看著,連最基本的公道都無法維護。他想起自己多次上書為謝淵辯冤,每次都被徐黨以“證據確鑿”“輿情洶湧”為由駁回,甚至遭到鎮刑司密探的暗中監控,府中往來信件都被秘密查驗,人身安全岌岌可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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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淵……我的好同僚……”劉玄喃喃自語,聲音沙啞破碎,“是老夫無能,未能保住你,未能保住大吳的公道……”他猛地抬手,重重捶打自己的胸口,一聲沉悶的聲響在空曠的衙署內回蕩,震得案上的奏疏都微微顫動。他想起永熙帝臨終前的囑托,永熙帝握著他的手,眼神懇切:“劉玄,謝淵忠勇,可托大事,你需輔佐新帝,護他周全,護大吳江山周全。”可如今,他卻眼睜睜看著蕭桓被徐黨蒙蔽,看著忠良被處死,看著朝堂陷入黑暗,心中滿是絕望。
內閣次輔及幾位閣臣圍在一旁,神色凝重,眼中滿是悲憤與無奈。他們的官袍都被雨水打濕了一角,卻顧不上擦拭,隻是靜靜地看著劉玄,想勸卻又不知從何說起。“首輔大人,節哀。”一位閣臣輕聲勸慰,“謝淵大人的冤屈,天下人皆知,徐黨的罪孽,遲早會受到懲罰。您如今身體不適,需保重自身,若您再有閃失,朝堂之上,便更無人能製衡徐黨了。”
劉玄緩緩抬起頭,眼中滿是血絲,聲音低沉而堅定:“我不能就這麼算了!謝淵不能白死,大吳的公道不能就此沉淪!”他站起身,走到案前,拿起紙筆,顫抖著寫下一道奏疏。他的手抖得厲害,筆尖在紙上劃過,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跡,卻每一個字都透著他的決心——再次請求蕭桓收回成命,令三法司會審,還謝淵一個清白。
可他剛寫完最後一個字,便又頹然放下筆。他知道,這道奏疏遞上去,也隻會石沉大海。徐黨掌控著宮門防務,所有遞往禦書房的奏疏都要經過他們的查驗,這道為謝淵辯冤的奏疏,根本不可能送到蕭桓手中,甚至可能引火燒身,被徐黨羅織罪名,將他也打入“謝黨”的行列。
“首輔大人,不可再冒風險。”另一位閣臣連忙勸阻,“徐黨如今勢大,鎮刑司、詔獄署、吏部、總務府皆在其掌控之中,我們的奏疏根本遞不到陛下麵前,反而會被他們利用。為了保住內閣,為了保住更多的忠良,您需隱忍,等待時機。”
劉玄看著案上的奏疏,心中滿是矛盾。他知道閣臣所言甚是,如今的朝堂,早已被徐黨的權網籠罩,任何反抗都無異於以卵擊石。可他身為首輔,身為三朝元老,若連為忠良辯冤的勇氣都沒有,又有何顏麵麵對永熙帝的在天之靈,麵對天下百姓的期盼?
窗外的雨勢越來越大,雨水打在窗紙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如同一記記重錘,敲在眾人的心上。風卷著雨霧,從窗縫鑽入,吹動案上的奏疏,紙頁簌簌作響,似在為謝淵鳴冤,也似在為內閣的無力而歎息。劉玄緩緩閉上眼睛,淚水再次滾落,他知道,自己隻能選擇隱忍,隻能眼睜睜看著謝淵被處死,隻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希望日後有機會,能為謝淵平反昭雪,清除徐黨奸佞,還大吳一個朗朗乾坤。
京營校場,大雨滂沱。數千名京營將士整齊列隊,身著玄色戰甲,手持長矛,佇立在雨幕之中。雨水打在他們的戰甲上,發出“劈啪”的聲響,順著戰甲的縫隙流淌,在腳下彙成一片淺淺的水窪,映著陰沉的天空,泛著冷冽的光。將士們的頭發、胡須都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臉上,卻沒有一人動一下,沒有一人發出一聲怨言,隻有沉默,沉甸甸的沉默,如烏雲般籠罩著整個校場。
京營都督同知嶽謙站在高台上,身著銀色戰甲,雨水打在戰甲上,反射著微弱的光。他的目光掃過台下整齊列隊的將士,心中滿是悲憤與沉重。謝淵明日午時將被處死的消息,早已通過暗線傳到了京營,將士們得知後,軍心浮動,個個麵帶悲憤,眼中滿是不甘與憤怒。他們大多是謝淵當年鎮守北疆、保衛京師時的舊部,對謝淵的忠勇與恩德感激涕零,如今得知恩公蒙冤將死,心中怎能不激動?
“將士們!”嶽謙的聲音洪亮而沉重,穿透雨幕,傳入每一位將士的耳中,帶著一絲難以抑製的哽咽,“謝淵大人的消息,想必你們都已知曉。大人一生忠君愛國,守京師,活萬民,安北疆,功績卓著,天下皆知!青木之變,大人身先士卒,與我們一同死守安定門,擊退北元鐵騎,保住了京師,保住了我們的家園;晉豫大旱,大人親赴災區,與百姓同甘共苦,發放糧米,讓數百萬百姓得以存活!這樣的忠臣,如今卻蒙冤入獄,即將赴死,我與你們一樣,心中悲痛,心中憤怒!”
他的話音剛落,台下便爆發出一陣壓抑的呼喊:“為謝大人報仇!”“清除奸佞!”“還謝大人清白!”將士們的情緒激動,紛紛握緊手中的武器,長矛的矛尖在雨幕中閃著寒光,眼中滿是戰意。若不是嶽謙及時製止,他們或許早已衝出京營,前往宮城請願,甚至與徐黨的勢力展開廝殺。
嶽謙抬手,示意將士們安靜。他看著將士們眼中的怒火,心中既欣慰又沉重:“將士們,我理解你們的心情!可我們不能衝動!徐黨勢大,鎮刑司、玄夜衛南司的密探已在京營外圍布防,總務府也已停止對京營部分軍需的供應,若我們貿然行動,不僅救不了謝大人,反而會被徐黨冠以‘謀反’的罪名,整個京營都將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無數將士的性命都將難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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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知徐黨的狠辣,京營雖由他與京營副將秦雲共同掌控,卻也早已被徐黨的勢力滲透。鎮刑司的密探偽裝成士兵,潛伏在各個營隊中,監控著將士們的一舉一動;總務府以“軍需緊張”為由,停止供應京營的箭矢與糧草,將士們手中的武器彈藥日漸減少。若真的起兵反抗,勝算極小,反而會讓徐黨找到徹底掌控京營的借口。
“謝大人一生為國,最希望看到的,便是大吳江山穩固,百姓安居樂業。”嶽謙的聲音低沉而堅定,目光掃過每一位將士,“如今我們能做的,便是堅守崗位,整頓軍紀,清除京營中的徐黨眼線,保護好京營的控製權。待日後時機成熟,我們便起兵為謝大人報仇,清除徐黨奸佞,還大吳一個朗朗乾坤,還天下一個公道!”
京營副將秦雲也上前一步,他的戰甲上沾滿了泥水,卻依舊挺拔如鬆:“將士們!嶽大人所言極是!謝大人的冤屈,我們銘記在心!徐黨的罪孽,我們日後必報!如今我們需各司其職,堅守陣地,磨礪兵器,囤積糧草,等待時機,切勿因一時衝動,毀了謝大人畢生守護的京營,毀了大吳的希望!”
將士們聽著嶽謙與秦雲的話,心中的激動漸漸平複,卻依舊難掩悲憤。他們緩緩放下手中的武器,眼中的怒火漸漸化為堅定的目光,齊聲喊道:“堅守崗位!等待時機!為謝大人報仇!清除奸佞!”聲音震天,穿透雨幕,在京營上空回蕩,也在每一位將士的心中回蕩,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