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滅後的廢墟裡,林衍背著重傷的夏梔在死寂中跋涉。
視界崩塌的痛苦與蘇晚晴心臟的微弱跳動交織成殘酷的清醒。
絕望的灰燼深處,紫金苔蘚如星火般頑強閃爍。
當周銳的哭嚎穿透死寂,他們從廢墟拖出被埋的孩子——
而古籍殘頁上浮現的銜尾蛇符號,暗示著淨化從未終結。
死寂,是這片灰燼大地唯一的主宰。
林衍背著夏梔,每一步都踏碎覆蓋著厚厚灰燼的瓦礫,發出令人牙酸的、空洞的回響。這聲音在絕對的寂靜裡被無限放大,又迅速被無邊無際的灰白廢墟吞噬。空氣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艱難地撕開粘稠的塵埃,帶著濃烈的焦糊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億萬生靈同時湮滅後殘留的“空無”氣息,狠狠灌入肺腑,引發又一陣沉悶壓抑的嗆咳。
他低頭,夏梔蒼白如紙的臉頰無力地貼在他肩頸處,每一次顛簸,她破碎的呼吸都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斷絕。那半截焦黑的骨片殘骸,被她無意識的手指緊緊攥著,尖銳的斷口幾乎要刺破她冰冷僵硬的掌心。她額角的傷口在灰燼下凝結成深褐色的硬痂,像一道醜陋的烙印。林衍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這份生命的重量,如此沉重,又如此脆弱,仿佛隨時會在這片死域中熄滅。這重量壓著他斷裂的肋骨,每一次呼吸都牽扯出撕心裂肺的劇痛,更壓著他那顆被虛無和冰冷反複衝刷的心。
視界,那曾經如臂使指的“絕對理性視界”,如今隻剩下一片混沌的黑暗。不是簡單的關閉,而是根基的徹底崩塌。一種難以形容的劇痛,並非來自物理的創傷,而是源自精神核心的撕裂感,如同有無數把無形的銼刀,在他意識的深處反複刮擦、研磨。每一次思維的輕微波動,都在這片混沌的黑暗中激起尖銳的刺痛和混亂的漩渦。信息處理的引擎徹底熄火,邏輯鏈條斷裂成無意義的碎片,世界在他感知裡隻剩下模糊的輪廓、刺鼻的氣味、冰冷的觸感和深入骨髓的疲憊。
他像一個被剝奪了所有感官的盲人,跌跌撞撞行走在無光的廢墟裡。方向?目的?判斷?這些曾經如同呼吸般自然的能力,此刻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他隻能憑借身體殘留的、對那點微光的模糊記憶,驅使著麻木的雙腿,在死寂的灰白中,朝著深坑邊緣的方向,艱難地挪動。
冰冷、空洞、絕望,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他殘存的意誌。放棄的誘惑從未如此強烈。隻需停下腳步,任由疲憊將自己拖入永恒的黑暗,一切痛苦都將終結。終結於這片親手製造的廢墟,終結於這沉重的“勝利”之後。
“我們…還在…”
那微弱卻堅韌的生命共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再次在他意識的混沌深處漾開微弱的漣漪。是那些在灰燼下殘存的心跳,是夏梔微弱卻頑強的呼吸。
放棄?
終點?
不。
終點之後,還有心跳!
他猛地咬緊牙關,鐵鏽般的血腥味在口腔彌漫,強行壓下翻湧的虛弱和劇痛。視線艱難地掃過前方,在灰白死寂的幕布上,急切地搜尋著那一點曾刺破虛無的微光。
找到了!
距離深坑邊緣大約幾十步的地方,一片被衝擊波掀起的巨大混凝土板塊斜插在廢墟裡,形成一道陡峭的斜坡。就在那斜坡底部,灰燼覆蓋相對薄弱的縫隙處,一小片巴掌大的苔蘚,頑強地探出了頭。
它的葉片蜷縮著,覆蓋著厚厚的灰白塵埃,邊緣卷曲枯槁,如同垂死掙紮的蝶翼,幾乎看不出原本的紫金色澤。但就在那幾片蜷縮葉片的尖端,一點微弱到幾乎要被灰燼徹底掩埋的紫金光芒,正極其艱難地、卻又無比執著地閃爍著!那光芒如此渺小,在無邊無際的灰敗世界裡,如同風中的一粒螢火,微弱得隨時可能熄滅。
然而,它存在著。
它還在跳動。
這微光映入林衍混沌的眼底,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沉重的麻木。他胸腔深處,那顆被護在染血布包裡的、屬於蘇晚晴的心臟,似乎極其微弱地、回應般地悸動了一下。一種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沉重,瞬間攥緊了他冰冷的心臟,壓過了視界崩碎的劇痛。他背著夏梔,一步一步,更加艱難地,朝著那微光的方向挪去。
就在他靠近那片斜坡,距離那點紫金微光隻有幾步之遙時——
“嗚…嗚哇——!!!”
一聲淒厲到變形的哭嚎,如同裂帛般猛地撕破了廢墟的死寂!
那聲音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無助,帶著孩童特有的尖利穿透力,在空曠的廢墟中回蕩,激起一陣陣令人心悸的回音。
林衍的腳步瞬間僵住。背上的夏梔似乎也被這突來的聲音刺激,身體極其微弱地抽搐了一下,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痛苦呻吟。
哭嚎聲的來源很近,就在那片巨大混凝土板斜插形成的陰影深處。那裡堆積著更多的碎石瓦礫,形成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
林衍混沌的思維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狠狠攪動。是幸存者?一個孩子?他下意識地看向那片陰影,又猛地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灰燼中閃爍的紫金微光。背上的重量和心臟處的悸動提醒著他沉重的責任。一絲極其微弱卻尖銳的矛盾感,如同冰冷的絲線,瞬間纏繞住他的選擇。是去確認那孩子的生死?還是先抓住眼前這象征著渺茫希望的光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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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理性在混沌中艱難地凝聚:一個瀕死的孩子,在資源匱乏的廢墟中,意味著沉重的負擔,甚至可能是無謂的消耗。那點紫金苔蘚,雖然微弱,卻可能蘊含著未知的關鍵信息,是黑暗中唯一可見的坐標。
但就在這冰冷的權衡念頭升起的刹那,那孩童的哭嚎驟然拔高,變成了瀕死般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抽噎和窒息般的嗆咳,仿佛被什麼東西扼住了喉嚨!
這聲音像一把生鏽的鈍刀,狠狠剮過林衍的神經。背上的夏梔似乎也感受到了什麼,緊攥著骨片的手指又痙攣般收緊了幾分。
“啊——!救命!來人啊!有沒有人!救救我侄子!救命——!!!”
又一個更加嘶啞、充滿了絕望和崩潰的哭喊聲緊跟著響起,是成年男人的聲音,帶著一種林衍異常熟悉的、市井小民特有的驚惶和無助的腔調!
是周銳!
林衍猛地抬起頭,混沌的眼底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銳光。他不再猶豫,背著夏梔,用儘全身力氣,踉蹌著衝向那片混凝土板下的陰影!
繞過巨大板塊的遮擋,眼前的景象讓林衍瞳孔驟然收縮。
一片相對低窪的地帶,被倒塌的預製板和扭曲的鋼筋半掩埋著。周銳,那個平日裡油滑市儈、貪生怕死的小商人,此刻正狀若瘋癲。他的一條腿以一個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顯然已經骨折,臉上糊滿了灰燼、淚水和鼻涕,混合成肮臟的泥濘。他正用雙手瘋狂地刨挖著身前一堆混雜著碎磚和灰泥的瓦礫堆,指甲翻裂,鮮血淋漓地混入泥灰之中。
瓦礫堆下,一隻瘦小的、同樣沾滿灰土的小手,正無力地從縫隙中伸出來,五指張開,徒勞地向上抓著空氣。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和嗆咳聲,正是從這堆瓦礫下傳出來的!每一次劇烈的嗆咳都伴隨著瓦礫細微的震動和滑落,情況岌岌可危!
“小傑!小傑彆怕!舅舅在!舅舅在挖你!彆睡!千萬彆睡啊!”周銳哭嚎著,聲音已經完全嘶啞變形,他每一次用力刨挖都牽扯到斷腿,疼得他麵孔扭曲,冷汗混合著灰燼滾落,但他仿佛感覺不到,隻是機械地、瘋狂地挖掘著。那姿態,像一頭被逼到絕境、不顧一切保護幼崽的受傷野獸,充滿了原始而慘烈的悲愴。
“周銳!”林衍低喝一聲,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周銳猛地一震,抬起那張涕淚橫流、布滿絕望的臉。當他看清來人是林衍時,那雙被恐懼和淚水糊住的眼睛裡,瞬間爆發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光芒,那光芒裡混雜著狂喜、難以置信和更深的哀求。
“林…林哥?!是…是你?!老天爺!老天爺開眼了!”周銳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巨大的驚喜讓他幾乎要暈厥過去,但他立刻又被瓦礫下孩子痛苦的嗆咳聲拉回現實,臉上的狂喜瞬間又被更深的恐懼取代,“林哥!快!快救救小傑!他被壓住了!在…在咳嗽!好像…好像吸進灰了!快不行了!求求你!救救他!我就剩這一個親人了!”他語無倫次地哭喊著,掙紮著想要爬過來,斷腿的劇痛讓他發出一聲慘哼,隻能徒勞地指著那堆致命的瓦礫。
林衍沒有廢話。他迅速但極其小心地將背上的夏梔放在旁邊一塊相對平整、遠離危險落石的地麵上。夏梔依舊昏迷,眉頭緊蹙,呼吸微弱。林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然後猛地轉身,撲向那堆埋著孩子的瓦礫。
視界的崩塌讓他失去了精確計算承重和挖掘路徑的能力。眼前隻有模糊的堆積物輪廓和那截絕望的小手。冰冷的理性在混沌中強行凝聚最基礎的判斷:必須儘快清理孩子口鼻附近的堵塞物,防止窒息!大的結構不能動,避免二次坍塌!
他跪在瓦礫堆旁,無視雙手傳來的尖銳刺痛,和周銳一樣,開始用雙手瘋狂地挖掘!指尖很快被粗糙的碎石和鋒利的碎玻璃劃破,鮮血混合著灰泥,但他感覺不到疼痛,隻有一種冰冷的、必須完成的緊迫感在驅動著麻木的肢體。
“挖這裡!對!口鼻!先通氣!”周銳在旁邊嘶聲力竭地指點著,斷腿的劇痛讓他渾身痙攣,但他強忍著,用還能動彈的手也拚命扒拉著外圍的碎石。
兩人如同兩隻絕望的困獸,在灰燼彌漫的死寂裡,進行著一場無聲的、與死神角力的挖掘。時間在每一次嗆咳聲和瓦礫滑落的簌簌聲中,被無限拉長。
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