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
“我想……我想為你寫一篇傳記,”吳梅村眼中帶著懇切,“把你的才情,你的遭遇,寫進書裡,讓後世之人知道,曾經有過你這樣一位奇女子。”
卞玉京沉默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老尼已是方外之人,塵緣早了,何須留名青史?再說,我這一輩子,不過是秦淮河上的一朵浪花,風一吹就散了,有什麼值得寫的?”
“不!”吳梅村堅持道,“你的才情,不輸須眉;你的堅韌,令人敬佩!若不記錄下來,豈不可惜?
卞玉京看著他執著的樣子,忽然想起了當年他在青溪閣上揮毫題詩的模樣,那時的他,也是如此意氣風發。歲月真是無情啊,隻轉眼間,曾經的才子佳人,都已到了垂暮之年。
“隨你吧,”她最終還是鬆了口,“隻是彆寫得太好,免得惹人笑話。”
吳梅村喜出望外:“多謝玉京!多謝!”
接下來的日子,吳梅村便住在鷲峰寺旁的客棧裡,每日前來與卞玉京交談,聽她講述當年秦淮河上的往事,講述她的詩詞歌賦,她的人生感悟。卞玉京也不再拘謹,偶爾會拿出當年的詩稿給他看,兩人仿佛回到了當年青溪閣上談詩論畫的時光,隻是心境早已不同。
一日,吳梅村正在記錄,忽然聽到卞玉京輕聲咳嗽,接著吐出一口鮮血,染紅了胸前的道袍。
“玉京!”吳梅村大驚失色,連忙扶住她。
卞玉京擺了擺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虛弱地笑道:“老了……不中用了……”
小尼姑連忙請來大夫,診斷之後,搖了搖頭,示意吳梅村到外麵說話。
“吳老爺,”大夫歎了口氣,“你家這位……老夫人,已是油儘燈枯,恐怕……撐不了多久了。”
吳梅村如遭雷擊,愣在原地。他知道卞玉京身體不好,卻沒想到會這麼快……
他回到房中,見卞玉京已經睡下,臉色蒼白如紙。他安靜地坐在床邊,看著她蒼老的臉龐,心中充滿了悔恨和悲痛。如果當年他沒有放棄她,她是不是就不會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
接下來的幾天,卞玉京的身體越來越差,時常陷入昏迷。吳梅村寸步不離地守在她身邊,為她端水喂藥,仿佛要把當年欠下的情,都補回來。
這日,卞玉京忽然清醒了許多,她讓小尼姑拿來紙筆,示意吳梅村靠近。
“梅村,”她聲音微弱,卻帶著一絲異樣的光彩,“老尼……有一首詩……想寫給你……”
吳梅村連忙扶著她,讓她靠在自己懷裡,將紙筆遞到她手中。卞玉京顫抖著拿起筆,在紙上寫下兩行字:
“半生煙雨半生緣,一念心輕一念禪。
寫完,她放下筆,看著吳梅村,露出了一個釋然的微笑:“梅村……彆再……自責了……這一世……緣淺情深……罷了……罷了……”
說完,她頭一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玉京!玉京!”吳梅村抱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悲痛欲絕,老淚縱橫。他終究還是失去了她,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才明白她早已看透了世事,放下了恩怨。
卞玉京的葬禮辦得很簡單,隻有陳圓圓、董小宛等幾位當年的姐妹前來送彆。吳梅村親自為她題寫了墓碑:“明故秦淮卞玉京之墓”。
站在墓前,看著那抔黃土,吳梅村想起了卞玉京的詩,想起了她的一生。半生煙雨,她在秦淮河的風塵中漂泊,遇見了他,是緣也是劫;一念心輕,她選擇了放下紅塵,皈依佛門,尋求內心的平靜。
他拿出早已寫好的傳記,名為《卞玉京傳》,在墓前焚化。火光中,他仿佛又看到了當年桃葉渡頭那個清雅的女子,正臨窗撫琴,對他微微一笑。
“玉京,”他喃喃自語,“願你來世,不再做這秦淮藝伎,不再遇見我這樣的薄幸郎,得一世安穩,享一生清福……”
秋風拂過,卷起紙灰,飄向遠方的秦淮河。河麵上畫舫依舊,隻是再也聽不到那熟悉的琴聲和歌聲。卞玉京的故事,終究是化作了秦淮河上的一段煙雨,留在了吳梅村的悔恨裡,留在了那些曾經與她相知相交的姐妹們的記憶中,也留在了那本薄薄的《卞玉京傳》裡,供後世之人,憑吊唏噓。
欲知後事何事,且聽下回分解!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