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魚腸劫(貳)_眾生芸:王者浴血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2章 魚腸劫(貳)(1 / 1)

第二章:魚腸劫貳)

parto:姑蘇台深鎖春愁

書接上回!

離開苧蘿村的清晨,天色是壓抑的鉛灰。

沒有盛大的告彆,隻有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和阿蘿等女伴們壓抑的啜泣,在潮濕的空氣中回蕩。

“施兒!我的施兒啊!”母親死死抱住她的手腕,枯瘦的手指幾乎要嵌進她的皮肉,仿佛一鬆手,女兒就會化作青煙消散。她哭得肝腸寸斷,最後竟一口氣沒上來,軟軟暈倒在潮濕的泥地上,手卻沒有放鬆。阿蘿慌忙去扶,抬頭看向西施的眼中,滿是驚惶與不解。

西施臉色慘白如紙,身體在母親絕望的擁抱和範蠡看似溫和卻不容抗拒的攙扶下微微發抖。她強忍著不讓眼淚決堤,嘴唇咬得滲出血絲。腕間的檀木佛珠被母親方才的拉扯勒得生疼,緊貼著皮膚,是唯一實在的觸感。

範蠡的聲音適時地在耳邊響起,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誘惑夏娃的蛇:

“姑娘深明大義,救國家於危難,乃萬民之幸。此去雖凶險,但非入火坑,實則登青雲。姑蘇繁華,遠勝苧蘿百倍,綾羅綢緞、瓊漿玉液,享之不儘。且忍一時之痛,換越國百姓安寧,亦不負姑娘這身山川靈秀之氣。”

他話語圓滑,硬是將“救國大義”與“富貴榮華”巧妙地編織在一起,像一張溫柔的網,罩住了她無處可逃的心,讓人無法推脫,無法拒絕。

西施最後看了一眼倒在泥濘中的母親,看了一眼熟悉的小村在晨霧中模糊的輪廓,狠狠心,掰開了母親冰涼的手指。指尖劃過母親粗糙的掌心,留下幾道淺淺的紅痕。

她轉身,走上了範蠡早已備好的青布小轎,再也沒有回頭。轎簾落下,隔絕了故土,也隔絕了她曾有過的、關於平凡的所有念想。隻有手腕上那圈佛珠的涼意,似乎在固執地提醒著她來自何方。

當姑蘇台的巍峨,第一次映入西施眼簾時,帶來的是冰冷和凝重的窒息感。層台累榭,雕梁畫棟,飛簷鬥拱刺向蒼穹,金色的琉璃瓦在烈日下反射著刺目的光,晃得人頭暈。

空氣裡彌漫著濃鬱的椒蘭香氣,錦幔重重,絲竹靡靡。然而,這金碧輝煌之下,卻滲透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極度不適感。每一根盤龍金柱,每一塊光可鑒人的白玉地磚,都像巨大的囚籠欄杆。

初次覲見吳王夫差,是在一座空曠得令人心慌的大殿。夫差高踞王座之上,玄衣纁裳,冕旒垂珠,遮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

那目光落在西施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驚豔,以及一種猛獸鎖定獵物般的赤裸占有欲。西施按照範蠡緊急教導的禮儀,盈盈下拜,寬大的衣袖掩住了微微顫抖的手。

她能感覺到那目光如同實質,剝開她層層衣衫,直刺肌膚。那一刻,她感覺自己不是人,而是一件被精心擦拭、即將呈上供桌的完美祭品。

“果然絕色!越王有心了!”夫差的聲音洪亮,帶著誌得意滿的放肆大笑聲,在大殿中回蕩。這笑聲,如同宣告了她正式成為這黃金囚籠中最華麗的一隻金絲雀。

緊接著,西施就被安置在一處精致奢華的宮苑。這宮苑的窗外是奇花異草,室內是珍寶古玩。宮娥內侍低眉順眼,恭敬異常。宮苑深處,還有一方引了活泉的清澈小池,池中幾尾紅白相間的錦鯉悠然擺尾,才能讓她緊繃的心弦略微鬆弛一些。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與浣溪相似的慰藉。

“魚兒,魚兒,”她常常獨自憑欄,指尖輕點水麵,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聽見,“故鄉的溪水,此刻是暖是寒?”錦鯉聞聲聚攏,啄吻她的指尖,親昵一如當年浣溪的小魚。

一絲淺淡的笑意剛欲浮上唇角,腕間的檀木佛珠與發髻上一支樣式古樸卻隱含機巧的荊釵同時貼著她的肌膚,冰涼刺骨,瞬間將那點暖意澆滅。她在這裡,不是來賞魚的。

間諜的身份,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繞著她的脖頸,壓抑著她的呼吸。傳遞情報,遠非靜坐描摹那麼簡單。夫差酒醉,攬著她傾訴吳國軍力強盛、城池如何固若金湯時,她需強忍著心悸,將每一個字刻入腦海;夫差與重臣議事,她需借奉茶添香之機,屏息凝神,捕捉那些關於糧道、布防的隻言片語;甚至,她需利用這傾國容顏和刻意流露的哀愁,從那些對她或嫉妒或同情的妃嬪口中,從某個同情她孤苦的宮人處,小心翼翼地套取零碎的信息。

她的每一個微笑,每一次蹙眉,都可能是精心設計的陷阱。恐懼如影隨形,使命重如千鈞,她在其間掙紮,心力交瘁。

一次宮宴,燈火輝煌。西施伴於夫差身側,強顏歡笑。席間,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臣、伍子胥舊部起身敬酒,目光如電,掃過西施絕美的臉龐,忽然朗聲道:“大王!臣觀古史,夏桀寵妹喜而亡,商紂迷妲己而滅。紅顏禍水,傾國傾城,其言非虛!望大王以史為鑒,遠美色,親賢臣,固我大吳萬年基業!”字字如刀,直指西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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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瞬間死寂。西施臉色煞白,如坐針氈,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刺,紮在她身上。她下意識地攥緊了袖中的荊釵,指尖冰涼,隨時準備。

夫差臉色一沉,將手中金樽重重頓在麵前的桌案之上,厲聲嗬斥道:“放肆!寡人之事,豈容爾等妄議!西施夫人溫婉柔順,豈是妖妃可比?再敢胡言,休怪寡人無情!”老臣憤然坐下,目光中的敵意與不屑卻毫不掩飾。

西施垂首,做出驚惶狀,心中卻一片冰冷。夫差雖為她解圍,但那一刻,他掃視她的眼神深處,分明掠過一絲極快、極淡的猶疑。那絲猶疑,比老臣的直言更讓她膽寒。

危機在數日後一個沉悶的黃昏,驟然降臨。夫差帶著一身濃重的酒氣與未散的戰場戾氣歸來,甲胄上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血腥味。西施正立於池邊,石桌上攤著幾卷素帛,墨跡未乾。

她並非在畫城防圖,而是在臨摹記憶中苧蘿山水的輪廓,排遣那蝕骨的鄉愁。然而,其中一幅的墨線走勢,因心緒不寧,竟隱隱勾勒出幾分姑蘇城郭的模糊輪廓。

更因她曾無數次在心中複盤探聽來的信息,那輪廓竟鬼使神差地帶上了幾分已故伍子胥督建城防時的獨特筆意,這一點,居然連她自己都未曾感知到!

夫差高大的身影,籠罩在朱欄前。目光掃過空蕩的水麵,掠過西施瞬間收斂情緒、隻剩完美溫婉的臉龐,最終,死死釘在了那幾卷素帛之上!當那一根根隱含城防意味的線條,撞入他醉眼朦朧卻依舊銳利的視線時,他瞳孔驟然收縮,濃烈的酒意瞬間化作刺骨的冰寒!

“這圖……?!”夫差的聲音沉冷如三九寒冰,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怒。他猛地跨步上前,鐵鉗般的大手,狠狠攥住了西施纖細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劇痛襲來,西施痛呼出聲,臉色瞬間慘白如雪。

“何處得來?!畫它何用?!說……快給我說……”夫差雙目赤紅,濃重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寒潮,似乎要將西施吞沒!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鐵鏽般的血腥味混合著酒氣,感受到那扼住她喉嚨般的死亡氣息!腕骨欲裂,痛楚鑽心。

生死關頭,長期訓練的急智與對夫差心理的精準把握,充分發揮了作用。西施眼中瞬間蓄滿淚水,如斷線珍珠滾滾而落,身體因劇痛和恐懼劇烈顫抖,聲音破碎而哀婉欲絕:“大王……!大王息怒!妾身……妾身隻是……隻是思念故鄉山水,心中苦悶……胡亂描摹……排遣寂寥……大王……大王不信……可……可看這墨跡……皆是……皆是鄉野景物……”

她艱難地抬起未被禁錮的手,指向素帛上那些苧蘿溪、日思庵的模糊墨痕,淚水漣漣,如風中殘荷,斷斷續續地哀求之聲,楚楚可憐到了極致。

那洶湧的淚水與瀕死般的哀婉,像一盆冷水,猛地澆熄了夫差心頭驟然騰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殺意火焰。他盯著她含淚的雙眸,那雙他曾以為是天下最清澈無辜、隻盛滿對他依賴的眼眸,此刻盈滿淚水,驚惶無助。

巨大的疲憊與遲來的悔意排山倒海般湧上心頭。他想起了伍子胥死諫時的白發,想起了自己剛愎的拒絕。他頹然鬆開手,看著西施踉蹌後退,扶住冰冷的石欄才勉強站穩,手腕上那圈刺目的青紫指痕觸目驚心。

“罷了……罷了……”夫差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酒意和無邊蕭索,他踉蹌著後退一步,高大的身軀竟顯出幾分佝僂的蒼老,“收起來……莫讓寡人……再看見……”

他頹然揮手,目光空洞地掃過這一座華麗的囚籠,喃喃低語如同夢囈,破碎地飄散在漸起的夜風中,“伍相國……子胥啊……是寡人負你……負你良言……寡人……有罪啊……”

沉重的宮門在他身後轟然閉合,隔絕了他蒼涼的背影,也隔絕了那令人窒息的死亡陰影。

西施靠著冰冷的石欄,大口喘息,冷汗浸透了內衫。腕上的劇痛提醒著她剛才命懸一線的驚魂。她低頭,看著池底驚魂未定、瑟縮在幽暗水草深處的錦鯉,又抬起手,指尖無意識地撫過發髻上那枚冰冷的荊釵。方才的驚懼並非全然作偽,夫差那瞬間爆發的殺意,足以碾碎一切偽裝。

姑蘇台的夜風,嗚咽著穿廊而過,帶來遠處太湖的濕冷腥氣,也帶來了越地故土遙遠而模糊的氣息。手腕上的檀木佛珠,貼著青紫的傷痕,傳來一陣陣沉鈍的痛。

那些魚兒尚知驚懼躲避,而她這隻被送入虎口的羊羔,又能躲向何方?這錦繡堆疊的囚籠裡,陰謀的鐵鏽與血腥,已無聲無息地滲透進每一寸空氣,深入骨髓。

池水倒映著她盛裝華服的身影,豔絕塵寰,卻孤寂如月下的孤獨幽魂。一滴溫熱的淚,終於掙脫了強忍許久的束縛,無聲地滑落,“啪嗒”一聲,砸在池邊冰冷的白玉石上,碎裂開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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