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一步,指著錦帕上那十六個字的核心:“大人請看這後半句——‘玉碎樓頭,可全忠義;鳳隱南天,反累滿門!’此乃圖讖所示的兩條生路,亦是兩條絕路!”
“‘玉碎樓頭’……”蘇蕙的聲音,帶著一種令人無比心悸的沉重,“意指若那明月樓的主人,甘願以己身之玉碎,墜於樓頭,或可平息禍端,保全大人忠義之名,使金穀園免於傾覆之災。此乃……舍生取義之途。”
“一派胡言!”石崇勃然大怒,猛地抽出腰間佩劍半截,寒光凜冽,鋒芒畢露,“妖婦!竟敢來此咒詛我的綠珠!信不信,我立時讓你血濺五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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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蕙麵無懼色,反而挺直了脊背,眼中閃過一絲悲憫與嘲諷:“大人此刻殺我,易如反掌。然讖語已現,禍根已種。殺我蘇蕙一人,能解大人心頭之恨,可能消弭那即將到來的滔天大禍?能改變圖讖所示的天機軌跡?”
她目光灼灼,直刺石崇心底:“那‘鳳隱南天’!大人可知是何解?鳳者,貴女也,指代綠珠姑娘。南天,即其故鄉交趾方向。此路看似生機——若大人忍痛割愛,放綠珠姑娘南歸故裡,或可暫避孫秀鋒芒。
然圖讖明示:‘反累滿門’!此乃飲鴆止渴!孫秀小人,睚眥必報,索美不成反被拒,此乃奇恥大辱!即便大人送走綠珠,他亦會視此為大人的示弱與羞辱,必變本加厲,羅織罪名,務必將大人置於死地,更要株連大人滿門老幼,以泄其憤!那時,金穀園玉石俱焚,綠珠姑娘遠在交趾,亦成無根浮萍,更背負累及恩主滿門的愧疚,生不如死!此路,實乃絕路!”
“住口!”石崇厲聲喝斷,胸口劇烈起伏,臉色鐵青。蘇蕙的那些話,如同冰冷的毒針,精準地刺中了他內心最深的隱憂。孫秀的為人,他豈能不知?
送走綠珠,絕非息事寧人,隻會讓對方更加肆無忌憚!可是……難道真要綠珠……“玉碎樓頭”?這個念頭甫一出現,便像毒蛇般啃噬著他的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劇痛。
“荒謬!荒謬至極!”石崇猛地將半截佩劍狠狠按回鞘中,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煩躁地在室內踱步,如同困獸。“我坐擁巨富,好友遍及朝野,豈懼孫秀一介跳梁小醜?趙王……趙王亦需倚仗我的財力!定有他法……我定有他法!”他像是在說服蘇蕙,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蘇蕙看著他焦躁的身影,眼中那抹悲憫之色更濃。她緩緩收起案上的《璿璣圖》,動作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天機已泄,民婦言儘於此。是信是疑,是取是舍,全在大人……大人與那位姑娘一念之間。大人富可敵國,然有時,人力終有窮儘,天命……難違。”
她最後深深看了一眼石崇,“民婦就此告辭。唯願大人……好自為之。”說罷,不再停留,轉身飄然而去,留下滿室壓抑的死寂和那令人窒息的讖語,在石崇耳邊反複回響。
“玉碎樓頭……鳳隱南天……”石崇頹然跌坐在紫檀木椅上,雙手掩麵,無言以對。他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漸漸將他淹沒。
權勢?財富?在這冷酷的天機與強橫的對手麵前,竟顯得如此蒼白可笑!他腦海中浮現梁綠珠那雙清澈信任的眼眸,心如刀絞。難道守護她的代價,竟是要她……犧牲自己?
他猛地站起身來,眼中布滿了血絲,一股近乎瘋狂的戾氣升騰而起。“不!我不信!我偏要與這天,與這命,鬥上一鬥!”他衝出清心齋,大步流星直奔明月樓。他必須立刻見到綠珠,他必須將她牢牢護在羽翼之下,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
與此同時,明月樓頂層的露台上。梁綠珠憑欄而立,手中緊緊攥著那枚早已被她摩挲得溫潤的紅豆。她並非有意偷聽,隻是清心齋就在明月樓邊上,石崇那聲暴怒的嗬斥和隨後壓抑的爭執聲,斷斷續續地隨風飄來。
她雖聽不真切,但“孫秀”、“禍根”、“玉碎樓頭”、“鳳隱南天”這幾個詞,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她的心上。
當蘇蕙說出“鳳隱南天,反累滿門”時,梁綠珠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色瞬間褪儘血色,變得比身上的紗籠還要蒼白。她明白了,完全明白了那讖語的含義,也明白了石崇此刻所承受的巨大壓力與痛苦。
她低頭看著掌心的紅豆,那抹殷紅刺得她眼睛生疼。媽媽桑的話又在耳邊響起:“有付出,才有回報。”石崇給予她的,是明月樓的清輝,是毫無保留的庇護與珍視,是這冰冷金穀園中唯一的暖意。這份恩情,這份情意,早已超越了她所能回報的極限。
如今,他因她而陷入滔天危局,甚至可能累及滿門。那“鳳隱南天”之路,看似生路,實則是將他推向萬劫不複的深淵。她若苟且偷生,遠遁南荒,此生此世,如何能心安?
風,吹亂了她的鬢發,也吹散了她眼中最後的一絲迷茫。一個念頭,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在她心中無比清晰地升起。那念頭冰冷而沉重,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解脫感。
她將紅豆緊緊按在心口,仿佛要將它嵌入自己的血肉之中。目光投向清心齋的方向,那裡,石崇憤怒而焦躁的身影正衝出門口。梁綠珠的唇角,緩緩勾起一抹淒美而決然的弧度。
讖語給了兩條路?不,在她梁綠珠心中,自踏入金穀園、承他恩深的那一刻起,便隻剩下一條路。
明月樓的風,驟然變得凜冽起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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