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金釵記柒)
partseven:璿璣讖語終應驗金穀繁華儘成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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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城的詔獄,深藏於不見天日的地底,終年彌漫著血腥、黴爛和絕望的氣息。石崇被單獨關押在一間狹小、潮濕、僅有一扇巴掌大透氣孔的囚室裡。
沉重的枷鎖磨破了他的手腕腳踝,凝結著黑紫色的血痂。他蜷縮在冰冷的、散發著惡臭的稻草堆上,一動不動,如同一具失去了靈魂的軀殼。
自那日被投入這暗無天日的牢籠,他便再未開口說過一句話。獄卒送來的粗糙飯食和水,原封不動地擱在角落,早已爬滿了蒼蠅。他的眼睛空洞地望著頭頂滲水的石壁,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岩石,看到金穀園的明月樓,看到樓前那株紅豆樹,看到樹下……那抹永遠沉寂的水紅。
綠珠墜樓時那淒美的笑容,她最後那一聲穿透靈魂的“不負君恩”,金釵化鳥、白影南飛的震撼景象……
每一幀畫麵,都如同燒紅的烙鐵,日夜不停地灼燒著他的神經。悔恨、悲痛、憤怒、絕望……
種種情緒如同毒蛇,反複啃噬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他恨孫秀的狠毒,恨趙王的昏聵,恨自己的狂妄與無力,更恨那冥冥之中操控一切的命運。為何偏偏是她?為何要用她的命,來換他這早已腐朽不堪的殘軀?
“玉碎樓頭,可全忠義……”蘇蕙那低沉的話語,如同鬼魅般在他死寂的腦海中回響。全了嗎?他石崇,如今成了階下囚,成了天下人恥笑的對象。
金穀園被抄沒,家人仆役儘數被囚,生死未卜!這算什麼“全忠義”?而綠珠……他的明月,他的知己,他唯一珍視的暖意……卻永遠地熄滅了。
“哈哈……哈哈哈……”一陣沙啞、破碎、如同夜梟啼哭般的苦悶笑聲,突兀地在死寂的囚室中響起。石崇蜷縮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猛地抬起頭,淩亂枯槁的發絲下,那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瞳孔裡,翻湧著癲狂的火焰。
“全忠義?……玉碎樓頭?……好一個‘可全忠義’!蘇蕙!你這妖婦!都是你!都是你的讖語!是你害死了綠珠……”他聲嘶力竭地對著冰冷的石壁咆哮,聲音在狹窄的囚室裡回蕩,發出如同困獸瀕死的哀嚎。
就在這時,囚室沉重的鐵門外,傳來一陣鎖鏈開啟的嘩啦聲。
石崇的咆哮戛然而止,他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猛地扭頭看向門口,眼中充滿了野獸般的警惕和瘋狂的恨意。
鐵門被推開一條縫隙,昏黃的油燈光線透了進來。一個獄卒的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和不易察覺的敬畏:“石崇!有人來看你!”
一個人影,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依舊是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衣裙,麵容清臒,眼神卻銳利如昔,正是蘇蕙。獄卒在她身後重新鎖上了門。
囚室內隻剩下兩人。汙濁的空氣裡,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沉默。
石崇死死地盯著蘇蕙,那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怪響,掙紮著想撲上去,卻被沉重的枷鎖和虛弱至極的身體死死困在原地。
蘇蕙靜靜地站在門口,借著門縫透入的微弱光線,打量著眼前這個曾經不可一世、如今卻形同枯槁、狀若瘋魔的男人。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無憐憫,也無得意,隻有一種勘破世事的沉重、苦惱與疲憊。
“是你……”石崇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是你……害死了她!你的讖語……是詛咒!是毒咒!”他每說一個字,都像用儘了全身力氣,帶著刻骨的恨意。
蘇蕙緩緩走近幾步,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她沒有理會他的指控,目光落在牆角那絲毫未動的食物和水上,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讖語,非是詛咒,而是警示。”蘇蕙的聲音平靜無波,打破了囚室內的尷尬氣氛,“是人心之欲,引動了天機之弦,才顯化於《璿璣圖》之上。民婦,不過是將其所見,如實相告。”
“如實相告?”石崇嘶聲冷笑,眼中瘋狂更甚,“‘玉碎樓頭’!若非你這妖言惑眾,綠珠她……她怎會……”他哽咽著,再也說不下去,巨大的悲痛再次將他淹沒。
“若非讖語,她便不會死嗎?”蘇蕙反問道,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刺入石崇混亂的意識,“孫秀索美,是讖語指使?趙王欲除你而後快,是讖語挑撥?你石季倫坐擁巨富,不知收斂,驕奢跋扈,樹敵無數,更因一己私情,悍然拒交權貴索要之人,引火燒身,難道也是讖語之過?”
她的話,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雪水,兜頭蓋臉地澆在石崇癲狂的火焰上。他愣住了,眼中的瘋狂被一種茫然的痛苦取代。
蘇蕙看著他,眼神深處掠過一絲複雜難辨的情緒,似是悲憫,又似嘲諷。“讖語所示兩條路,皆是絕路。隻因你與她的因緣,從一開始,便已種下禍根。
‘鳳隱南天,反累滿門’,此乃必然。而‘玉碎樓頭’……”她頓了頓,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蒼涼,“那並非讖語的選擇,而是梁綠珠自己的選擇!是她用自己最熾烈的生命,為你,也為這金穀園,選擇了她認為唯一值得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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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崇的身體猛地一震!蘇蕙的話,像一把鑰匙,驟然打開了他心中那被悲痛和悔恨層層封鎖的記憶閘門。綠珠最後看向他的眼神,那份清澈中的決絕與托付……
她早已知道,她早已做出了選擇。她並非因讖語而死,她是心甘情願,以死明誌,以死報恩,以死……以死來守護他那可笑又可悲的尊嚴。
“啊……”石崇發出一聲痛苦至極的哀嚎,猛地用帶著枷鎖的雙手抱住了頭顱,身體蜷縮成一團,劇烈地顫抖起來。比死亡更沉重的絕望和自責,徹底將他擊垮。
蘇蕙沉默地看著他痛苦掙紮,良久,才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你可還記得,那金釵化鳥,白影南飛?”
石崇的嗚咽聲,驟然停止。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汙和淚痕的臉上,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愕與……微弱的希冀。
蘇蕙從懷中,再次取出那方折疊整齊的素白錦帕——承載著《璿璣圖》的錦帕。她並未展開,隻是用手指,輕輕拂過錦帕的表麵,眼神變得悠遠而深邃。
“《璿璣圖》玄機無窮,正讀、反讀、斜讀、回環讀,皆可成文章,亦皆蘊天機。”她緩緩說道,“當日讖語,隻解其一。那金釵化鳥,白影南飛,正是應了圖中另一層深意!”
她目光銳利地看向石崇:“‘玉碎’非指形體消亡,亦可指靈魂的升華與解脫。‘樓頭’是起點,亦是歸處。那支金釵,是她心魂所係之物,承載著她對你最深的情意與最後的祝願。金,至堅至剛,象征你不屈的意誌;翠羽,本為飛鳥之翎,暗喻解脫與歸鄉。金釵化白鳥,正是她以自身魂靈為引,破開樊籠,引渡自身一縷精魄,重歸故土南天!此乃……魂兮歸來!”
“魂兮……歸來?”石崇喃喃重複,空洞的眼中第一次燃起一絲微弱的光亮。
“不錯!”蘇蕙語氣肯定,“白鳥南飛,非是逃離,而是歸去!她生於南國,魂靈最終亦歸於南國故土,落葉歸根。那一聲清唳,是向塵世的告彆,亦是向故土的呼喚。那白鳥尾羽末梢的一抹赤金,便是她對你……最後的不舍與烙印!”
她上前一步,將手中的素白錦帕,輕輕放在石崇麵前冰冷汙穢的地麵上。“這《璿璣圖》,民婦今日留於你處。若你心有靈犀,或有緣再見那白鳥南歸之象,便知她魂靈已安。這……或許是她在天之靈,能給予你的……最後一絲慰藉。”
蘇蕙說完,不再停留。她最後看了一眼蜷縮在地、眼神因她的話語而劇烈波動、陷入巨大震撼與迷茫的石崇,轉身走向牢門。沉重的鐵門再次開啟,又在她身後重重合攏,隔絕了最後一絲光線,也隔絕了兩個世界。
囚室再次陷入死寂的黑暗。隻有石崇粗重的喘息聲,在汙濁的空氣中回響。他顫抖著伸出手,摸索著,終於觸碰到地上那塊微涼的素白錦帕。他緊緊攥住,如同攥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也如同攥住了綠珠最後的一縷氣息。
魂兮歸來?白鳥南飛?她……她真的以另一種方式,回家了嗎?
石崇將臉深深埋進那帶著淡淡檀香氣息的錦帕中,內心深處壓抑了許久的、混合著無儘悔恨、痛苦以及一絲渺茫希冀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洶湧而出,浸透了冰冷的絲絹。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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