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陽至姑臧,千裡關山阻隔,儘是莽莽黃沙、戈壁連綿。
這條橫貫西涼腹地的蒼涼古道,即便快馬日夜不息,星馳電掣,亦需耗費整整兩日的光陰。
龐柔心急如焚,深知戰機稍縱即逝,姑臧危在旦夕。
長途奔襲,馬力乃是決勝關鍵。
他傾儘所能,為趙雲及麾下一百精銳騎兵,每人配備了兩匹膘肥體壯的西涼良馬。
這額外的駿馬並非馱物,而是為了在漫漫征途中輪換乘坐,確保障士卒抵達戰場時,坐騎仍有雷霆萬鈞之力,而非疲憊不堪。
趙雲深知龐柔此舉的深意與苦心,並未推辭。
他翻身跨上一匹神駿異常的涼州戰馬,動作矯健,與那一百名鐵騎一同,化作一道滾滾煙塵,毅然踏上了北上馳援的征途。
玉蘭白龍駒則被安置在隊伍後方,不緊不慢地跟隨。
鐵蹄踏碎了荒原的亙古沉寂,一百零一騎如離弦之箭,卷起遮天蔽日的黃沙,向著姑臧城的方向狂飆猛進。
風聲在耳畔淒厲呼嘯,仿佛催促著生命的極限。
然而,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極速奔襲中,玉蘭白龍駒卻顯得從容不迫。
它步履輕盈,矯健的身姿在彌漫的煙塵中若隱若現,雪白的鬃毛在狂風中飄逸飛揚,絲毫不見尋常馬匹的疲態與喘息。
這般奪命狂奔,於它而言,竟似閒庭信步,權作小憩。
更令人瞠目結舌的一幕緊隨其後。
那些本需士卒費心牽引、以防走失或擾亂隊形的備用馬匹,此刻竟仿佛受到了某種無形力量的感召,不約而同地彙聚到了玉蘭白龍駒的身後。
它們低眉順眼,步調穩健而整齊,無需韁繩約束,便自發地形成一個緊密的隊列,亦步亦趨地跟隨著那匹神駿非凡的白馬,儼然將其奉作了馬群的領袖。
這幾乎違背常理的景象,讓那些久經沙場、見慣風浪的涼州騎兵們,都忍不住在顛簸的馬背上頻頻回首,目光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驚異與深深的敬畏。
他們壓低聲音,在呼嘯的風中交談著,無不驚歎於這匹通靈寶駒的神奇。
當他們的視線再次投向前方那位沉默馭馬的白袍將軍時,原有的欽佩之中,更增添了幾分對非凡人物及其神物的深深折服。
兩日的光陰,在鐵蹄不歇的雷鳴與飛揚的塵沙中被碾碎、拋諸身後。
為了與時間賽跑,趙雲與麾下健兒幾乎將所有飲食都交付給了顛簸的馬背,乾糧和水囊成了他們唯一的慰藉,囫圇吞咽於顛簸之中,喉嚨早已被風沙磨礪得粗糲不堪。
每日僅有的片刻喘息,是人馬共飲同一泓渾濁水源的短暫交彙,隨即,馬鞭再揚,征塵再起。
鋼鐵般的意誌在與無情的荒漠對抗,每一根神經都繃緊到了極限。
終於,在第二日午時,當頭頂的烈日如熔爐般傾瀉著毒辣的光焰時,他們的視野儘頭,地平線上,一座飽經風霜的雄城輪廓,如同巨獸的脊背,緩緩浮現。
姑臧,終於到了。
然而,鐵蹄尚未踏近,一股刺鼻的焦糊與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便混雜著令人作嘔的屍臭,霸道地侵占了呼吸,仿佛空氣都凝固成了沉重的鉛塊。
震耳欲聾的廝殺呐喊,金鐵交鳴的刺耳銳響,瀕死者的絕望哀嚎,傷者的痛苦呻吟,交織成一曲來自九幽地獄的狂亂戰歌,狠狠撞擊著耳膜。
極目遠眺,姑臧城下,視野所及,儘是黑潮般湧動的人海,旌旗如林,刀槍如麥。
無數匈奴與羌人的麵孔扭曲而猙獰,如同嗜血的野獸,正前仆後繼地衝擊著斑駁的城牆,攻勢狂野,狀若瘋魔。
箭矢如暴雨傾瀉,滾石檑木呼嘯而下,城牆上下,斷肢殘骸層層疊疊,鮮血浸染了黃土,彙成一道道暗紅的溪流。
戰況之慘烈,遠超他們最壞的預想。
目睹此情此景,即便是趙雲這般心誌堅毅之人,也不禁眸光一凝,而他身後的百名鐵騎,更是麵色凝重,一顆心直往下沉,仿佛墜入了冰窟。
隨行的騎兵隊長,一位鬢染風霜的老卒,目睹城下慘狀,雙眼霎時布滿血絲,粗糙的大手下意識攥緊了刀柄,喉間滾動著壓抑的怒吼,幾乎就要脫口而出,下令麾下兄弟隨他衝殺。
“且慢!”
趙雲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沉穩,如清泉注入沸油,瞬間壓下了隊長的衝動。
他並未急於動作,銳利的眼神如鷹隼般掠過整個戰場,飛速剖析著眼前的局麵。
敵軍黑壓壓一片,攻勢如潮,銳氣正盛,此刻以百騎疲憊之師撞入這狂濤駭浪,無異於飛蛾撲火,徒勞犧牲。
他當機立斷,手勢沉穩一引,帶領著這支人馬皆乏的隊伍,悄無聲息地折向附近一處地勢略高的密林,借著樹木的掩護,暫時隱匿了行蹤。
短暫的蟄伏,是為了積蓄雷霆萬鈞的力量。
一刻鐘悄然而逝。
林地間,騎士們迅速換乘了備用戰馬——這些馬匹一路輪換,養精蓄銳,此刻正精神抖擻,鼻孔噴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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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涼的清水滑過他們乾裂起皮的嘴唇,帶來一絲甘洌;堅韌的肉乾塞入口中,默默咀嚼,補充著幾近耗竭的體力。
刻骨的疲憊被強行壓入心底,取而代之的,是即將奔赴死地的決絕與森然殺氣,在每個人的眼底凝聚。
趙雲利落地翻身,穩穩坐上昂首振鬃、發出低沉嘶鳴的玉蘭白龍駒。
那闊彆兩日的熟悉感應,人與馬之間心意相通的默契,瞬間貫通四肢百骸,仿佛他與這神駿坐騎本就是一體。
他反手抽出鞍旁懸掛的龍膽亮銀槍,槍身在林間斑駁的光影下流轉著冷冽的輝光,槍尖遙指姑臧方向,寒意迫人。
“結錐形陣!”
趙雲聲如金石,號令發出。
無需多言,一百名涼州鐵騎迅捷無比地行動起來,在林地邊緣迅速拉開,排成一個鋒銳的楔形攻擊陣列,矛頭直指山下那片沸騰的血肉磨坊。
肅殺之氣,彌漫林間。
“隨我,衝鋒!”
趙雲的斷喝,如驚雷乍響,驟然撕裂了林間的凝重死寂,其聲不高亢,卻蘊含著斬釘截鐵的決心與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
他雙腿略一夾緊,心意相通的玉蘭白龍駒立時會意,昂首發出一聲穿雲裂帛般的長嘶,四蹄蹬地,卷起腐葉與塵土,刹那間化作一支離弦的箭矢,第一個破開林木的遮蔽,奔騰而出!
身後,百名涼州健兒無需催促,幾乎在主將動身的同一瞬間,便齊齊策馬跟上,瞬間聚合成一道凝聚著無匹殺意的鋼鐵鋒矢,銳不可當地刺向下方那片渾然不覺、側翼大開、依舊瘋狂圍攻姑臧的匈奴與羌人聯軍洪流!
百騎衝陣,其勢如山崩,其疾如風雷!
這一次,敵眾我寡,數萬猙獰敵寇如怒海狂濤,情勢已是危如累卵。
趙雲深知此戰非同小可,生死一線,不容半分僥幸。
那尚未圓融貫通的“七探盤蛇槍”雖奇詭,卻非此刻破局之選。
心念電轉間,他摒棄了所有猶疑,選擇了那套早已融入骨血、最為信賴的絕技——百鳥朝鳳槍!
鐵蹄踏碎塵土,距離敵陣僅餘百步之遙!
趙雲眸中神光陡然熾盛如烈陽,周身氣勢攀升至頂點,手中龍膽亮銀槍嗡然震顫,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滔天戰意!
猛然間,他一聲低喝,手腕疾轉如龍,亮銀槍脫手飛旋,於頭頂劃出一道璀璨絕倫、近乎凝成實質的銀色光輪,槍身與身影融為一體,刹那合身前撲,挾萬鈞之勢,奮力劈斬而下!
“丹鳳朝陽!”
槍出,神意至!
一道凝練到了極致、散發著徹骨寒意的蒼白槍芒,宛若一道凍結蒼穹的極光冰棱,自槍尖怒射而出,貫穿虛空!
那槍芒破風,竟於半空中凝聚成一隻昂首展翅、冰肌玉骨的凜冽冰鳳虛影!
鳳羽凝霜,雙翼扇動間,卷起刺骨寒流,發出清冽高亢、凍結神魂的鳳鳴之音,響徹九霄!
其勢凜凜,無可抵擋!
“轟——!!!!”
冰鳳槍芒裹挾著凍絕萬物的酷寒,狠狠撞入了下方密不透風的匈奴與羌人陣列深處!
天崩地裂般的巨響伴隨著冰層崩碎的尖銳嘶鳴轟然炸開!
槍芒所及之處,仿佛被無形巨力硬生生犁開!
無數敵兵連同胯下驚嘶的戰馬,在酷烈寒流中瞬間凍結成冰雕,隨即在後續的衝擊下轟然爆碎,化作漫天冰晶與碎肉!
斷裂的冰肢與凍硬的殘骸混雜著猩紅的冰碴,如一場恐怖的冰雹,向四麵八方濺射!
一個觸目驚心的巨大扇形豁口,赫然出現在原本密集的敵陣之中,寒霜遍地,白氣彌漫!
周遭僥幸未死的匈奴、羌人士卒,被這近乎神罰的一擊徹底震懾,臉上肌肉扭曲,眼神渙散,隻剩下本能的恐懼,連手中的兵器都握持不穩,瘋狂衝擊姑臧城牆的凶悍勢頭,竟被硬生生遏止,出現了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
“殺——!”
趁著敵陣因那驚天一擊陷入混亂與恐懼的刹那,趙雲的厲喝如滾雷般炸響,直貫騎士們的心肺!
他沒有片刻遲疑,胯下玉蘭白龍駒已化作一道奔騰的雪色電光,第一個衝入了那片由冰霜與碎屍強行撕開的死亡豁口!
他本人,便是這支衝鋒隊伍最銳利、最無情的鋒芒!
身後,百名涼州鐵騎爆發出震動原野的怒吼,緊隨那道耀眼的白色閃電,聚合成一股摧枯拉朽的鋼鐵激流,沿著主將開辟的血腥通道,悍然撞入了敵軍驚魂未定的側翼!
白馬銀槍,此刻仿佛化身戰場上的修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