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長安城那巍峨厚重的輪廓,如同匍匐在大地上的巨獸,緩緩出現在地平線上。
風沙卷起塵土,帶著一股沉悶壓抑的氣息,撲麵而來。
趙雲已換上一身漿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衫,原本俊朗的麵容用些許塵灰稍作塗抹,刻意收斂了那份逼人的英氣,混在人群中,隻像個尋常趕路的百姓。
他牽著玉蘭白龍駒,馬兒神駿的毛色也被泥水巧妙地遮掩,變得毫不起眼。
他隨著緩慢移動的隊伍,走向那高聳的城門。
城門口,氣氛凝重得如同繃緊的弓弦。
甲胄鮮明的士兵排成數列,冰冷的鐵甲在日光下反射著寒芒,他們手按在刀柄上,腰間的環首刀似乎隨時可能出鞘。
眼神銳利如鷹隼,警惕地掃過每一個試圖進城的人,不放過任何一絲可疑的細節。
盤查異常森嚴,甚至有些粗暴。
不時有士兵厲聲嗬斥,將某個看起來稍有遲疑的路人拉到一旁,仔細盤問。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與不安。
趙雲垂下眼瞼,神色平靜地遞上早已準備好的、虛構來曆的路引文書。
守門的軍官粗略掃了一眼,又冷冷地上下打量了他幾遍,才不耐煩地揮手放行。
順利入城。
可踏入城門的那一刻,趙雲的心卻驟然向下一沉。
這座昔日繁華的帝都,此刻彌漫著一種詭異的死寂。
街道上行人並不少,但與他想象中的車水馬龍、喧囂熱鬨截然不同。
大多數人行色匆匆,低著頭,腳步急促,仿佛身後有無形的猛獸在追趕。
他們的眉宇間,籠罩著難以掩飾的憂慮與惶恐,眼神閃爍,不敢與人對視。
更讓他心驚的是,他很快發現,幾處主要的城門似乎都加強了兵力。
他特意繞到另一處城門附近觀察,隻見出城的通道被沉重的柵欄徹底封鎖,重兵把守,隻許人進,不許人出。
有幾個想要出城的人被士兵嗬斥著推搡回來,臉上寫滿了絕望。
長安,竟然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籠。
四麵圍城,插翅難飛。
必有驚天大事將要發生,或者正在醞釀。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上了趙雲的心頭。
他尋了一家位於偏僻巷弄、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客棧住下,仔細叮囑店小二照料好“駑馬”,多給了幾文賞錢。
隨後,他便換了身更不起眼的衣服,走上街頭。
他去了幾處茶肆酒館,這些地方通常是消息最靈通的所在。
然而,兩天下來,他幾乎一無所獲。
茶館裡,人們圍坐著,卻大多沉默。
偶有低語,聲音也壓得極低,如同蚊蚋嗡鳴。
一旦察覺到他這個陌生麵孔靠近,或者稍作停留,那些低語便會立刻停止。
隨之而來的是警惕、審視,甚至帶著幾分敵視的目光。
整個長安城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厚重的陰雲籠罩,空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人們對某些潛在的話題諱莫如深,仿佛那是什麼禁忌的咒語,一旦提起便會招來災禍。
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最是磨人。
趙雲隻能強自按捺住內心的焦躁,選擇在客棧中蟄伏等待。
時機未至,衝動隻會暴露自己,甚至引來殺身之禍。
他每日待在簡陋的客房中。
除了默默呼吸吐納,調息恢複連日奔波損耗的精力,便是反複在心中拆解、演練著師伯李彥臨終前傳授的“七探盤蛇槍”每一式精要。
那詭異刁鑽,於絕境中尋求一線生機的槍意,與他原本大開大合、靈動迅猛的“百鳥朝鳳槍”截然不同,卻又隱隱可以互補。
同時,呂布那霸道絕倫,仿佛要撕裂蒼穹的“天龍戟法”的影子,也不斷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一遍遍模擬著與之對敵的場景,尋找著可能存在的破綻。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麵對呂布那樣的絕世凶神,任何一絲疏忽都可能是致命的。
時間,就在這壓抑的等待與無聲的演練中,一分一秒地悄然流逝。
客棧窗外的天色,由明轉暗,再由暗轉明,循環往複。
轉眼便是第三日。
農曆四月,辛巳。
這一天清晨,天色才剛剛蒙蒙亮,東方才露出一抹魚肚白。
一陣不同於前兩日的喧囂聲浪,如同潮水般猛地從窗外湧了進來,打破了黎明前的寂靜。
吵鬨聲,呼喊聲,急促的腳步聲,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彙成一股巨大的聲浪,越來越響,仿佛整條街道都活了過來。
趙雲心頭猛地一動,霍然睜開雙眼,眼中精光一閃而逝。
他迅速起身,來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向下望去。
隻看了一眼,他的瞳孔便微微一縮。
隻見客棧下方原本還算空曠的街道上,不知何時已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
人頭攢動,密密麻麻,看不到儘頭。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著各色衣服的百姓,仿佛全城的居民都在這一刻湧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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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畏懼、好奇,甚至是一絲病態興奮的神情,朝著一個方向——城中心那條最寬闊的主乾道彙聚而去。
人潮如同蟻群般湧動,摩肩接踵,互相推搡著,朝著同一個目標前進。
趙雲立刻轉身下樓,動作迅捷無聲,悄無聲息地彙入了客棧外那洶湧的人流之中。
他隨著人潮緩慢向前移動,身形如同水中的遊魚,巧妙地避開擁擠,同時豎起耳朵,仔細傾聽著周圍斷斷續續的議論聲。
“快點快點!聽說太師今天從郿塢回來了!”
一個尖細的聲音喊道。
“是啊是啊!去晚了就占不到好位置看熱鬨了!”
另一個聲音附和著,帶著幾分急切。
“太師回京,這排場肯定小不了!”
斷斷續續的交談,如同細碎的石子投入水中,在趙雲心中激起層層漣漪。
太師?
董卓!
趙雲心中劇震,一股徹骨的寒意瞬間從腳底升起,直衝頭頂。
怪不得!
怪不得這幾日長安城戒備森嚴,隻進不出!
原來是這個禍國殃民的國賊要回來了!
他不再猶豫,加快了腳步,憑借著遠超常人的身手,在擁擠不堪的人群中靈活地穿梭。
很快,他便擠到了主乾道旁一個相對靠前的位置,視野頓時開闊起來。
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從遠處巍峨的城門方向,一直延伸到視線儘頭的皇城朱紅宮牆腳下,這條象征著帝國威嚴的寬闊禦道兩側,密密麻麻站滿了士兵。
他們手持長戟,身披厚重的黑色或暗紅色鐵甲,甲胄在晨光下閃爍著冰冷的光澤。
這些士兵個個身形彪悍,麵容冷峻,目光銳利如刀,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便散發出一種令人窒息的鐵血煞氣與壓迫感。
趙雲隻掃了一眼,便能從他們那沉穩如山的站姿、均勻深沉的呼吸節奏,以及手臂、脖頸處虯結的肌肉輪廓判斷出,這些人絕非尋常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