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近來常對著銅鏡發呆。
隨著年歲漸長,屬於男子的特征在他身上日漸清晰——下頜線悄悄硬朗,喉結處泛起弧度,起碼敷了三層珍珠粉,才能遮住鏡中人眉宇間那點疏朗的英氣。
但是早晨的生理反應,才是最讓他焦慮的。
當宮女們端著溫水踏入寢殿時,他總要蜷縮在錦被裡多賴半盞茶的時辰,直到生理反應褪去,才敢掀開床幔。
他雖是男生的身體,卻要日日裹著軟綢襦裙,連伺候的宮人都是汐貴妃親自挑選的聾啞女子。
小時候尚可由宮人幫著更衣,如今十二歲的身子漸長,那些隔著寢衣都難以遮掩的異樣,讓他不得不親手更換衣物。
況且母妃早有吩咐,宮人隻可遠侍,絕不可近身觸碰,畢竟深宮裡的人心,最是難測。
“公主,該上妝了。”掌事宮女青禾捧著螺鈿妝奩走近。
邵庭任她在自己眼瞼下點染緋紅,看著鏡中那張被描摹得杏眼含波的麵容,忽然覺得索然無味。
這副“公主”的皮囊從六歲戴到十二歲,早已成了一副沉重的麵具,每次戴各種發簪,都壓得他頭皮發疼。
更讓他感到失落的是周璟安的變化。
往日裡總愛湊在他身邊講書的少年,近來卻多了幾分刻意的疏離,遞茶時指尖會不著痕跡地避開他的手背,同乘步輦時會自覺挪開半個身位。
邵庭知道這是周璟安在恪守“男女大防”,可就是讓他感到煩躁。
再過兩日便是萬壽節,宮中上下早已張燈結彩,處處透著喜慶。
按照規矩,周璟安不必再留在靜和宮伴讀,而是回鎮國將軍府休憩,待到萬壽節當日,再以周家二公子的身份入宮覲見。
邵庭倚在窗邊,指尖輕輕撥弄著案幾上的木梳,心中盤算著這兩日的安排。
依照宮規,皇子公主需在節前拜訪宮內品階嬪位以上的娘娘,以示禮數。
可這偌大的後宮,高位嬪妃竟寥寥無幾——除了母妃汐貴妃,便隻有皇後與兩年前新晉的李嬪。
正思索間,殿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
“公主殿下,二皇子來了。”宮女掀開珠簾,低聲稟報。
邵庭抬眸,隻見邵嶸一襲靛藍錦袍立於殿外,眉眼含笑,手中還捧著一方紅木錦盒。
邵嶸踏入殿內,眉眼含笑:“皇妹,早安。”
邵庭正由宮女梳妝,聞言抬眸瞥了他一眼,見這位二皇兄今日格外精神,靛藍錦袍襯得膚色如玉,腰間玉佩隨著步伐輕晃,倒真有幾分翩翩公子的氣度。
“皇妹你年紀尚小,本就生得清麗可人,這妝容反倒顯得過於成熟了。”邵嶸笑盈盈地坐下,目光在邵庭臉上轉了一圈,語氣真誠中帶著幾分調侃。
邵庭翻了個白眼,懶得理他,隻揮了揮手。
一旁的宮女早已習慣,立刻奉上宣紙與筆墨。
他提筆蘸墨,手腕一轉,紙上便落下幾個清秀的字:「二哥何事?」
邵嶸接過宮女奉上的茶,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隨即眼睛一亮,竟一口氣飲儘,這才笑道:“反正今日都要去各宮請安,不如與皇妹同行?”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況且,皇妹宮裡的茶極好,早膳也精致,我可惦記許久了。”
邵庭筆下不停,很快又寫:「小心被大哥知道,又背地裡罵你。」
邵嶸聞言,笑意不減,隻微微搖頭:“皇妹多慮了,大哥如今已娶了側妃,哪還需要我日日陪著?”
答非所問。
邵庭皺了皺眉,卻也懶得與他爭辯,索性起身,用眼神示意他跟上。
邵嶸見狀,立刻展顏一笑:“那便多謝皇妹邀請了。”
兩人一前一後行至正廳,汐貴妃早已端坐主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