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邵庭本來計劃著先接近這位段少爺,再借由他搭上段明蘭。
他還在琢磨著該派誰去給段明昭遞戲帖,就聽見前院傳來衛兵的腳步聲。
戲院的人慌慌張張來報,說是段家少爺來戲班子找事,卻不是衝他,是衝蘇硯清去的。
蘇硯清的房間內,段明昭穿著筆挺的軍裝,皺著眉看著正給他倒茶的蘇硯清。
身邊還站著趙常之,同樣一身軍裝。
門口兩個持槍衛兵冷眼掃過遠處探頭探腦的看客,把閒雜人等的目光都擋了回去。
段明昭上下打量著蘇硯清,冷不丁開口:“你就是被我姐包養的那個戲子?”
蘇硯清輕輕歎了口氣,指尖在茶盞沿上頓了頓:“段少爺說笑了,貴府小姐金枝玉葉,奴是萬萬高攀不起的。”
“高攀不起?”段明昭嗤笑一聲,“你現在不就攀著嗎?我倒想不通,我姐到底看上你哪點——長得瘦弱嬌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蘇硯清抬眼對上他的目光,唇邊浮起一抹淺淡的笑:“莫非段少爺覺得,是我主動湊上段小姐的?”
“就你也配?”段明昭的聲音更冷,“不過是個唱戲的下九流,連份正經營生都沒有。”
他頓了頓,從趙常之手裡接過個皮箱,“說吧,要多少錢才肯離開北平?我今天一次性給你結清,省得我姐再破費。”
皮箱被重重擱在桌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緊接著,是銀元碰撞的清脆聲,一箱子白花花的銀元在日光下晃眼。
蘇硯清盯著那箱錢,指節攥得發白,氣的身子控製不住地發顫。
恰在此時,邵庭趕到門口,段明昭方才的話一字不落地鑽進他耳朵裡。
他臉色霎時沉了下去,猛地推開門——
“段少爺說得是。”
他的聲音如清泉擊石,帶著幾分刻意的戲謔,卻冷得刺骨。
“我們這些下九流的戲子,確實入不得高門大戶的眼。”
屋內瞬間安靜。
段明昭的背影猛地一僵,緩緩轉過身,目光落在邵庭臉上時,瞳孔幾不可察地縮了縮。
邵庭怎麼會在這裡?這不是蘇硯清的住處嗎?
“這裡住的不是蘇……”
他剛要開口,就被邵庭打斷。
“您以為人人都像您這樣,住著自家的宅子?”
邵庭的目光掃過屋內:“段少爺可真是好大的場麵。”
他唇角微揚,眼底卻無半分笑意,“昨日您來聽戲,我還當遇到了知己,倒不想您如此瞧不起我們這些下九流。”
段明昭的臉色瞬間變了。
段明昭的臉“唰”地變了色,猛地站起身:“我不是!——”
邵庭卻不等他說完,目光掃過桌上那箱白花花的銀元,又落在蘇硯清蒼白的臉上,聲音輕緩卻字字誅心:
“聽說令尊段大帥最厭惡梨園子弟,您今日來此,不怕壞了家風?”
“你!”段明昭被激得血氣上湧,脫口而出,“我段明昭想去哪就去哪,輪不到你一個戲子說三道四!”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邵庭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受傷,快得像錯覺,轉瞬又恢複了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他微微仰頭,唇角勾起淺淡的弧度:“是邵某僭越了。”
他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鈍刀,緩緩割在段明昭心口。
“段少爺慢坐,奴隻想帶師兄離開。”
邵庭說完,徑直走向蘇硯清,伸手扶住他的手臂,聲音柔和下來:“師兄,我們走。”
蘇硯清的臉色蒼白,指尖緊緊攥著衣角,卻強撐著站起身,冷冷瞥了段明昭一眼。
他先看了看段明昭,又掃過桌上的銀元,忽然輕笑一聲:“段少爺,貴府的錢,奴受不起。您若想讓我離段小姐遠些,不妨直接去跟段小姐商量。”
“奴沒有任何權利決定這些。”
段明昭的臉色瞬間鐵青。
邵庭扶著蘇硯清往外走,經過段明昭身邊時,又添了句:“今日也算見識了段少爺的威風,邵某銘記於心。”
衛兵見自家少爺動了怒,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邵庭的肩膀,狠狠往下一壓!
膝蓋磕在青石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
邵庭悶哼一聲,卻仍抬著頭,目光平靜地看著段明昭。
“希望您也能想想,我們這些下九流的人,有什麼權力主動攀附權貴。”
段明昭的胸口劇烈起伏,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軍裝下擺。
他想解釋,想說自己不是那個意思,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句冷硬的——
“放開他。”
衛兵一愣,遲疑地鬆開手。
邵庭緩緩站起身,拍了拍衣擺上的灰塵,唇角仍掛著那抹淺淡的笑,眼底卻一片冰涼。
“段少爺若沒彆的事,奴和師兄就先告退了。”
他說完,扶著蘇硯清,一步步往外走。
段明昭站在原地,看著邵庭的背影,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巨石,悶得發疼。
他張了張嘴,想喊住他,卻終究沒發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