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上的鑼鼓聲漸漸散去,慶喜班的後台一片忙碌。
這周以來,似乎慶喜班除了排班少了一些,跟往常沒什麼差彆。
邵庭卸下臉上的油彩,銅鏡裡映出他清俊的容顏,隻是眉宇間藏著幾分揮不去的倦意。
他揉了揉發酸的肩膀,剛準備起身,蘇硯清便走了過來。
“庭弟,來我房裡說會兒話。”蘇硯清的聲音很低,眼神裡帶著幾分凝重。
邵庭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好。”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蘇硯清的屋子。房間不大,但收拾得很乾淨,桌上擺著一壺剛泡好的茶,是小弟子提前泡好的,茶香嫋嫋,驅散了些許後台的脂粉氣。
蘇硯清關上門,確認無人偷聽後,才坐到邵庭對麵,聲音壓得極低:“庭弟,我們難道要在這戲台子上唱一輩子嗎?”
邵庭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邊緣,抬眸看他:“師兄,你有什麼打算?”
蘇硯清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今天台下,你有沒有注意到一個奇怪的人?”
邵庭回想片刻,眉頭微蹙:“一樓邊上那個?”
“對。”蘇硯清冷笑一聲,“那人拿著速寫本對著我們畫,和周圍看戲的人完全不同,透著股說不出的違和。”
邵庭點頭:“確實,他的氣質格格不入。”
“化妝時我聽見了,”蘇硯清的聲音更冷,“他跟班主說話,身邊跟著個翻譯,那男人說的是日語。”
邵庭的指尖猛地一頓,眼神陡然沉了下來。
北平雖有外國領事館,白人居多,偶有亞洲商人往來,可九一八事變後,中日關係早已如拉滿的弓弦,他們竟還敢堂而皇之地出現在戲園子裡?
“他們怎麼敢出現在我們麵前?!”蘇硯清氣得瞪起眼,“班主還對他那般客氣!”
邵庭沉默片刻,緩緩道:“班主向來唯利是圖,隻要給錢,他什麼人都敢招待。”
蘇硯清深吸一口氣,忽然壓低聲音:“庭弟,我…我已經加入了一個地下組織,協助抗日。”
他的眼神堅定而灼熱,像是燃著一團火:“你要一起來嗎?”
邵庭看著蘇硯清,眼神複雜。
他想起蘇硯清原本的結局——明年冬天,會死在一場莫名的“意外”裡。
胸口像是被什麼狠狠攥住,他沉默片刻,終於開口:“師兄,你要慎重。”
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你和段家還有牽扯,一舉一動都容易打草驚蛇。”
邵庭繼續道:“我可以幫你募捐籌物,但加入組織的事,我現在……還不能答應。”
蘇硯清垂下眼,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半晌才苦笑一聲:“庭弟說的也對。”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但我這些日子想明白了,我要和段家徹底切割。”
邵庭的瞳孔微微一縮:“師兄,你確定?”
蘇硯清點頭,眼神堅定:“我受夠了被管控的日子。”
“我探過段明蘭的口風,”邵庭輕聲道,“她怕是不肯放你走。”
蘇硯清冷笑一聲:“她都要嫁入趙家了,何必還攥著我不放?”他的聲音裡帶著幾分譏誚,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
邵庭忽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溫度透過布料傳過去:“師兄,我會幫你。”
他頓了頓,眼神前所未有的認真:“但我更希望你能活著。”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知道你有多聰慧。可現在這個時候……什麼事都太敏感了。”
他的指尖微微收緊,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師兄,彆白白浪費了生命。”
蘇硯清怔住了。
邵庭的眼神太過複雜,像藏著一片他看不懂的深海,裡麵有擔憂,有痛惜,甚至還有一絲……近乎預知般的恐懼。
他忽然笑了,釋然般拍了拍邵庭的手背:“庭弟,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囉嗦了?”
蘇硯清反手握住他的手,聲音輕柔卻堅定,“放心,我不會輕易送死的。要做的事,必須做。但我會小心。”
邵庭看著他,胸口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最終隻能緩緩點頭:“……好。”
段明蘭坐在車裡,昏昏沉沉地閉著眼。
車窗外的北平城在暮色中漸漸模糊,街燈一盞盞亮起,像是無數雙窺探的眼睛。
她太累了。
這一周,她費儘心思抓了個泄露機密的日本特務,證據確鑿,人贓並獲。
可結果呢?
日本領事館派人跟父親私下談了談,人轉眼就放了回去。
這就是所謂的“外交手段”,所謂的“大局為重”。
她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才鬆開。
胸口翻湧著怒意和無力感,像是被什麼狠狠堵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她那些在倫敦留學的同學,有的已經舉家從國內搬走,去了香港、新加坡,甚至遠渡重洋去了美國。
可這種事,她段明蘭做不出來。
她姓段,是段家的女兒,是北平的“段小姐”。
她不能逃,也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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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前路在哪?
她不知道。
和趙家的婚事雖然延後了,但總有一天要嫁過去,到時候還得收拾趙常之那個爛攤子……
“吱呀——”
車子突然停下,段明蘭猛地睜開眼,聲音冷厲:“怎麼了?”
司機回頭,語氣恭敬:“段小姐,有人攔車,是慶喜班的邵庭。”
段明蘭眉頭一皺,下意識地摸了摸腰間的手槍,隨即又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