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推開慶喜班的後門,木門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在寂靜的冬夜裡格外清晰。
看門的老張頭正裹著棉襖打盹,聽到動靜猛地驚醒,見是邵庭和段明昭,立刻喜氣洋洋地拱手拜年:“邵老板!段少帥!新年好哇!”
邵庭笑著回禮:"張伯,新年好。"
段明昭也微微頷首,語氣裡帶著幾分難得的鬆弛:"您新年好。"
老張頭搓著手,笑得滿臉褶子:"班主帶大夥兒下館子去了,園子裡就剩我一個,您二位這是......?"
邵庭溫聲道:"我帶少帥來看看戲台,您歇著,不用管我們。"
老張頭連連點頭,識趣地退回門房,還貼心地遞上一盞燈籠:"夜裡冷,您二位彆待太久,當心著涼。"
戲園子裡空無一人,偌大的廳堂裡隻有幾盞長明燈幽幽亮著,映得雕花木欄投下斑駁的影子。
邵庭牽著段明昭的手,穿過寂靜的走廊,來到戲台前。
他鬆開手,轉身走上舞台,靴底踩在木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戲台子的木板是可以掀開的,以前裡麵放了不少貨物,現在都被班主搬空了,踩著格外響。
"段少爺,"他站在舞台中央,唇角勾起一抹淺笑,聲音裡帶著幾分戲謔,"您想聽什麼戲?"
段明昭愣了一下,這個稱呼已經很久沒從邵庭口中聽到了。
恍若隔世的熟悉感漫上來,他唇角微揚,故意擺出幾分當年的少爺派頭,懶洋洋地往前排太師椅上一靠:
"本少想聽《霸王彆姬》,不知道邵老板唱過沒有?"
邵庭裝作為難的樣子,眉頭輕蹙,指尖在袖擺上輕輕撚了撚:"這個嘛...隻私下練過,還未登台唱過。"
他頓了頓,眼尾微微上挑,帶著幾分撩人的意味:"不過今兒個是您包了場,您想聽什麼,我都唱。"
段明昭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微啞:"那就唱吧。"
邵庭轉身退入後台,片刻後再出來時,已換了一身素白戲服。
他沒有上妝,隻在腰間係了條猩紅的綢帶,如同一抹驟然綻開的血痕,襯得他身形愈發清瘦挺拔,眉宇間竟透出幾分虞姬的哀婉與決絕。
他站定在舞台中央,深吸一口氣,忽然抬手;水袖一甩,如流雲般展開,在昏黃的燈光下劃出一道弧。
"自從我,隨大王東征西戰——"
他的聲音清亮悠遠,在空蕩的戲園裡回蕩,像是穿越了時光,回到三年前他們初遇的那一晚。
段明昭坐在台下,目光緊緊鎖在邵庭身上,周遭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虛影,這世上仿佛隻剩他一人。
邵庭的每一個轉身,每一個眼神,都像是為他而做,為他而活。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
唱到悲愴處,邵庭的眼尾微微泛紅,聲音裡帶著幾分哽咽。
那不是為戲裡自刎的虞姬,也不是為四麵楚歌的霸王,而是為台下這個活生生的段明昭——這個在亂世裡扛著槍、守著城,把軟肋悉數暴露給了他的人。
他們多像戲裡的霸王與虞姬啊。
一個是鐵骨錚錚的將軍,守著風雨飄搖的城池,前路是刀槍劍戟;一個是婉轉承歡的戲子,卻在暗夜裡藏著鋒芒,用自己的方式護著心上人。
沒有垓下的絕境,卻有著同樣的孤勇。明知前路難測,仍願為彼此傾儘所有。
他唱的是戲,訴的卻是他們的命。
段明昭的指尖無意識地攥緊了椅子扶手,胸口像是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酸脹得發疼。
他分不清是為戲裡的悲壯,還是為眼前的真切。
一曲終了,邵庭微微喘息著,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
他站在舞台中央,燈光從他頭頂灑下,在身後投下一道孤寂的影子,卻又因台下那道灼熱的目光而顯得格外鮮活。
段明昭站起身,一步步走上戲台,靴底踩在木板上的聲音在寂靜的戲園裡格外清晰。
他走到邵庭麵前,伸手撫上他的臉頰,指尖輕輕擦去他額角的汗:"唱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