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心中那絲不祥的預感,以一種極其迅猛和殘酷的方式應驗了。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邵庭和父親邵翰擠在一張硬板床上,睡得正沉。
突然,一股刺鼻帶著焦糊味的濃煙鑽入鼻腔,嗆得邵庭猛地咳嗽起來,從睡夢中驚醒。
“咳咳……爹!”他立刻意識到不對,慌忙推搡身邊熟睡的父親,“爹!醒醒!有煙!好像是著火了!”
邵翰猛地睜開眼,短暫的迷茫後,眼中迅速被驚駭取代。
他一把掀開被子,動作麻利地抓過床頭的衣服,三兩下給邵庭套上,聲音急促而緊繃:“快!穿好!彆出聲!”
他抱起邵庭,幾步衝出房門,直奔隔壁屋子。
隔壁屋裡,江暮雲也已經驚醒,正手忙腳亂地穿著外衣,看到邵翰抱著邵庭衝進來,臉色煞白地急聲道:“邵叔!外麵好像是隔壁家起火了!我去叫娘!”
江婉心也被驚動,披著外衣驚慌失措地從裡屋跑出來。
四人倉皇地逃到院子裡,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心膽俱裂!
隔壁鄰居家的屋頂已經躥起了熊熊火焰,濃煙滾滾,火光將半邊夜空都映成了可怕的橘紅色。
更令人恐懼的是,火光中清晰地傳來馬匹的嘶鳴、粗暴的砸門聲、器皿破碎聲,以及男人粗野的狂笑和哭喊求饒聲。
馬匪!他們真的來了!而且已經殺到了隔壁!
火勢借著風,正迅速向邵家這連片的茅草屋頂蔓延,門外是滔天烈焰和凶殘的匪徒,殺到邵家隻是眨眼之間的事!
“快!躲起來!”邵翰臉色慘白,但尚存一絲鎮定。他將邵庭塞到江婉心懷裡,自己則奮力搬動院裡的石磨、木柴等重物,想要堵住院門。
“婉心!帶孩子們去地窖!快!”邵翰嘶啞地低吼,額上青筋暴起。
江婉心嚇得渾身發抖,但母性的本能讓她死死拉住邵庭和江暮雲的手,跌跌撞撞地衝向院子角落那個隱蔽的地窖入口,那裡麵存放著家裡過冬的糧食。
她顫抖著掀開地窖蓋板,將兩個孩子推了下去,自己也跟著滑入黑暗。
地窖裡堆滿了麻袋和乾草垛,空氣渾濁。
江婉心借著窖口透下的微弱火光,一眼瞥見角落裡有一個堆放柴火的小隔間,大約隻有一平方米見方。
她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將邵庭和江暮雲猛地推進那個狹小的空間,然後用儘力氣將旁邊的乾草垛拖過來,死死堵住入口。
“躲好!千萬彆出聲!無論聽到什麼!”
江婉心壓低聲音,帶著哭腔急促地叮囑了一句,自己則蜷縮在糧食麻袋後麵的陰影裡,緊緊捂住嘴巴,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
地麵上,邵翰剛勉強用雜物堵住院門,就聽到“砰”的一聲巨響,脆弱的木門連同他堵門的雜物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
幾個舉著火把、手持血淋淋砍刀的彪悍馬匪獰笑著衝了進來!
邵翰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地縮回屋內,驚慌失措地鑽進了床底,屏住呼吸,希望能僥幸躲過一劫。
火把的光亮在簡陋的屋內掃過。
為首的馬匪格外高大強壯,臉上橫亙著一道猙獰的刀疤,身上披著臟汙的獸皮,眼神凶戾如野獸。
他舉著火把在屋裡轉了一圈,沒看到人,但伸手一摸床鋪,還帶著餘溫。
他獰笑一聲,走到院子裡,對著空蕩蕩的院子粗聲吼道:
“裡麵的耗子給老子聽好了!再他娘的躲著不出來,老子就一把火把這破房子連人帶耗子窩全燒成灰!”
他的聲音如同破鑼,在夜空中回蕩,充滿了殘忍的戲謔:“想活命的,就乖乖把糧食和娘們交出來!老子心情好,說不定還能饒你們幾條賤命!”
地窖裡的三人聽得清清楚楚,江婉心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眼看馬匪們開始不耐煩地四處翻找,有人朝著地窖入口的方向走來……
床下的邵翰聽到腳步聲逼近,想到地窖裡的妻兒,巨大的恐懼和一絲可憐的責任感驅使下,他哆哆嗦嗦地從床底爬了出來。
他躬著腰,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極其卑微討好的笑容,對著那匪首作揖,聲音顫抖得幾乎不成調:
“好、好漢……各位好漢爺饒命……小、小老兒隻是個窮酸的讀書人,家裡實在……實在沒有值錢的物什,糧食也、也大都交了租子……還、還望好漢爺高抬貴手……”
他甚至試圖用他讀過的聖賢道理來開導這些殺神,結結巴巴地念道:“聖、聖人雲‘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那匪首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臉上橫肉抽搐,眼中凶光畢露,不等邵翰說完,猛地啐了一口:
“呸!酸臭窮儒!老子最他娘的討厭你們這些囉裡八嗦的窮酸秀才!”
話音未落,他手中的砍刀毫無征兆地猛地向前一捅。
“噗嗤——”
利刃穿透身體的沉悶聲響,在死寂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恐怖。
邵翰臉上的諂媚和恐懼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無法置信的驚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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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看了看深深沒入自己腹部的刀鋒,又緩緩抬頭看向匪首猙獰的臉,嘴唇蠕動了幾下,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一個字也沒能吐出。
身體軟軟地癱倒下去,重重砸在地上,濺起一片塵土。那雙曾經充滿不甘與書生氣的眼睛,至死都圓睜著,寫滿了驚駭與茫然。
地窖裡,邵庭清晰地聽到了父親那戛然而止的哀求、匪首的怒罵、以及那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利刃入肉聲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他小小的身體猛地一僵,眼淚瞬間洶湧而出,不受控製地發出壓抑的、破碎的嗚咽。
旁邊的江暮雲同樣渾身劇顫,眼眶通紅,但他死死咬住牙關,伸出手,用冰冷顫抖的手指,用力捂住了邵庭的嘴巴,另一隻手胡亂地擦著他不斷滾落的眼淚,將他更緊地摟進自己懷裡。
兩個少年在黑暗狹小的空間裡緊緊相擁,聽著地麵上匪徒們肆無忌憚的翻找和狂笑,承受著失去至親的巨大悲痛和恐懼,渾身冰冷,如墜深淵。
然而,江婉心的擔憂很快變成了現實。
地窖入口的蓋板被粗暴地掀開,火把的光亮和嗆人的濃煙瞬間湧入黑暗的地窖。幾個馬匪罵罵咧咧地順著木梯爬了下來。
“嘿!頭兒!這底下有糧!”一個馬匪興奮地大喊,火把照亮了堆放的麻袋,他們立刻開始興高采烈地搬運糧食,仿佛發現了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