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來,寒暑三易。
海州城的天空依舊高遠,海風依舊帶著鹹腥的氣息吹拂著這座繁華的港口城市。
碼頭上的帆船來了又走,卸下異域的珍寶,載走本地的物產;街道兩旁的店鋪換了些許招牌,卻依舊喧囂鼎沸。
振威武館的演武場上,呼喝聲比三年前更加沉穩有力,一批新的少年弟子褪去了稚嫩,而當年的青年們,則已成長為館中的中堅力量。
三年的時間,足以改變許多,也足以沉澱許多。
三年前,江暮雲躊躇滿誌地參加了武鄉試,與外州府的精英同場競技。雖拚儘全力,最終卻遺憾落榜。
但他並未氣餒,反而將這次經曆視為寶貴的磨礪,看清了自身的不足與差距。回到武館後,他練武愈發刻苦,心性也愈發沉穩。
如今二十一歲的他,身姿挺拔如鬆,眉宇間褪儘了最後一絲少年青澀,取而代之的是青年人的銳氣與擔當。
他已是振威武館公認的大師兄,武藝精湛,為人穩重可靠,深受館主信任和師弟們敬重。
館主張嚴曾以為,經曆鄉試失利,江暮雲會選擇去鏢局謀個前程,或是投入軍中博取軍功,卻沒想到他依舊選擇留在武館,勤懇做事,真情實意地幫襯著自己。
這份心意,讓張嚴頗為感動,甚至暗暗起了將來將武館托付給他的念頭。
然而,江暮雲誌不在此。
他心中那簇渴望通過武舉正途出人頭地、為弟弟搏一個真正安穩富貴未來的火焰,從未熄滅。
他隻是在積蓄力量,等待下一次機會。
另一邊,三年前那個主動走入回春堂的少年,也已悄然蛻變。
邵庭從最基礎的曬藥、碾藥、打掃做起,憑借過目不忘的記憶力、一點即通的悟性,以及那份遠超年齡的沉穩和細心,很快便從一眾雜役中脫穎而出,得到了吳大夫的青睞,正式收為學徒。
三年過去,他已成為回春堂年輕一代學徒中進步最快、最受器重的一個。
如今已能偶爾跟隨吳大夫出診,記錄脈案,甚至在一些小病症上提出獨到的見解,令吳大夫都時常嘖嘖稱奇。
時值盛夏,海州城的陽光熱烈而明亮,透過武館院內老槐樹繁茂的枝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蟬鳴聲聲,更添幾分午後的靜謐。
江暮雲剛帶領幾位師弟完成一樁護送任務,將一位富家小姐安然送上來港的客船。他風塵仆仆地回到武館,額角還帶著未乾的汗珠。
一進院門,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槐樹下那道熟悉的身影吸引了過去。
邵庭正坐在樹蔭下的石凳上,微微俯身,就著石桌專注地書寫著什麼。
他穿著回春堂學徒慣穿的月白色細布衫,衣衫略顯寬鬆,更襯得他身形清瘦單薄,仿佛海州城濕潤的海風再大些,就能將他吹走。
三年時光,並未給他的身體帶來太多強健的跡象,依舊帶著幾分病弱的蒼白。
然而,他的容貌卻徹底長開了,褪去了少年的稚嫩,顯露出一種令人屏息的近乎昳麗的秀美。
肌膚白皙得近乎透明,在斑駁的樹影下泛著玉石般溫潤的光澤。鼻梁挺直,唇色淡粉,下頜線條精致利落。
他低垂著眼簾,濃密纖長的睫毛如蝶翼般垂下,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陰影。幾縷墨色的發絲垂落額前,隨著他書寫的動作輕輕晃動。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截腰身,即便隔著寬鬆的衣衫,也能看出驚人的纖細柔韌,仿佛不盈一握。
陽光透過枝葉縫隙,星星點點地落在他身上,仿佛為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安靜,專注,帶著一種與武館剛猛氛圍格格不入的、易碎又驚心動魄的美。
江暮雲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輕了。
這三年來,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從前那般“兄友弟恭”的相處模式。
那夜清香樓後的混亂、懲戒、以及他獨自在裡間難以啟齒的失控,都被小心翼翼地封存起來,仿佛從未發生。
隨著他在武館地位提升,收入稍寬,他們早已搬出了那間狹小的廂房,換成了同一屋簷下帶有一個小裡間的稍大屋子。
明麵上分開了房間,但邵庭體弱畏寒,秋冬時節仍常抱著枕頭鑽入他的被窩,他也早已習慣性地將人摟住暖著。
他以為自己早已將那些不該有的悸動深埋心底。
可此刻,看著眼前這幅靜謐美好的畫麵,他的心臟又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隨即失控地加速跳動起來,一股熟悉的帶著燥熱的悸動再次悄然蔓延。
就在這時,邵庭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停下了筆,緩緩抬起頭來。
那雙烏黑潤澤的眸子,精準地望進了江暮雲的眼底。
陽光落入他的眼中,折射出清澈剔透的光,仿佛蘊藏著萬千星辰。
長長的睫毛輕微顫動了一下,隨即,他唇角緩緩向上彎起,綻放出一個極其溫柔而依賴的笑容,聲音清潤溫和:
“哥哥,你回來了。”
這個笑容一如往昔,純淨而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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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像一枚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江暮雲心底驟然激起層層疊疊的混亂漣漪。
江暮雲喉結微動,下意識地輕咳一聲,迅速掩去眼底的慌亂和那瞬間翻湧而起的複雜難言的情愫。
他強迫自己揚起一如往常那般陽光爽朗的笑容,大步走了過去:“嗯,剛回來。小庭在寫什麼?這麼專注。”
“在幫吳大夫謄寫王員外家侍女風熱的診療方子,”邵庭將手中的毛筆輕輕擱在硯台上,指尖點了點石桌上的藥方。
“薄荷三錢、連翹四錢、淡竹葉二錢、生甘草一錢半,三碗水煎成一碗,每日兩次,忌食葷腥油膩。”
他的字跡清秀工整,藥材劑量和煎服方法標注得清晰明了。
江暮雲湊近看了看,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欣慰和自豪。
他的弟弟,早已不是那個需要他時刻護在羽翼下的孱弱孩童,已然成長為一個能獨當一麵甚至受人尊敬的醫者學徒了。
“寫得真好。”他由衷地讚歎,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遠方,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