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或許是邵庭成名十年來,最為狼狽落魄的時刻。
華國的資產被儘數凍結,他幾乎是兩手空空地潛逃至a國。
a國情報部門為他提供的“安家費”和初始研究經費,在支付了這座位於貧民窟地下的秘密實驗室租金,以及購置了最基礎、最必要的實驗器材後,已所剩無幾。
實驗室隱藏在一片魚龍混雜破敗不堪的街區深處。
地麵之上,是迷宮般狹窄、汙水橫流的小巷,空氣中常年彌漫著劣質合成燃料和垃圾腐爛的混合氣味。
這裡的居民膚色各異,金發碧眼者異混雜其中,人人臉上都寫著被生活重壓後的麻木。
他們和邵庭在華國底層所見的人一樣,依靠廉價的預製食物和營養液維生,偶爾有家境稍好者,會攢錢購買一個最基礎的清潔機器人,已是了不得的奢侈。
出行基本隻靠走路或者更遠處的公共區域的地鐵,無人駕駛汽車在這種地方根本無法通行。
從昔日俯瞰海城全景的雲端實驗室,到如今這間陰暗潮濕、連一扇通風窗都沒有的地下室,落差猶如天塹。
但邵庭對此似乎並無太多感觸。
環境肮臟與否,生活便利與否,對他而言,遠不如“能夠繼續進行研究”來得重要。
在這裡,他擺脫了華國無處不在的監視和輿論壓力,獲得了某種意義上的呼吸般的自由——儘管這自由,伴隨著捉襟見肘的窘迫和前途未卜的陰影。
a國方麵答應為他提供仿生人研究的經費,條件是他必須每年交出令他們滿意的、具有戰略價值的科研成果。
這是一場赤裸裸的交易,邵庭心知肚明,並且冷靜地接受了。
然而,出於對母國複雜的情感——那裡畢竟是他出生、成長、並最終獲得知識與能力的地方;他暗自決定,在提交給a國的核心技術中,埋下一些極其隱蔽的“後門”或邏輯缺陷。
他無法在華國容身,但也不願親手鑄就可能威脅到故土的利刃。
購置完最基本的實驗設備後,a國批下的第一筆經費已然見底。而在他拿出像樣的成果之前,a國絕不會再追加任何個人實驗室的運營費用。
曾經被最信任的助手背叛的經曆,讓他對“人”充滿了不信任感,他絕不會再聘請任何助手。
可眼下,他甚至連一個最基礎的人形機器人助手都負擔不起。
沒辦法,一切都需要他親力親為。
打掃積滿灰塵的實驗室,搬運沉重的器材,調試複雜的線路……這些瑣碎而耗時的體力活,對於過去隻需專注於核心設計的他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當終於將實驗室勉強收拾出可以工作的樣子時,疲憊感如同潮水般湧來。
他坐在冰冷的金屬凳上,環顧這間逼仄、簡陋得與他身份毫不相符的地下室,輕輕歎了口氣。
曾經那個連營養液都嫌棄、每日必須食用空運有機蔬菜的他,如今也隻能和這裡的貧民一樣,麵無表情地吞咽著口味單一、僅能維持基本生命需求的預製餐包和營養口服液。
沒有浮空車,沒有私人飛機,沒有頂級食材,沒有寬敞明亮的觀測窗,更沒有前呼後擁的助手和敬畏的目光。
有的,隻是頭頂上方傳來的模糊不清的貧民窟嘈雜聲,空氣中揮之不去的黴味,以及賬戶裡所剩無幾的數字。
但他麵前的工作台上,那些冰冷的器材卻閃爍著熟悉的光芒。
這裡,有他最需要的東西——一個不受乾擾的、可以進行禁忌研究的環境,以及……渺茫卻真實存在的可能性。
他深吸了一口帶著黴味的空氣,打開了主控電腦。屏幕亮起,幽藍的光映在他平靜無波的眼眸中。
一個月過去了,邵庭的科研進展幾乎為零。
這並非他能力不濟,而是現實環境的掣肘遠超他的想象。
這間貧民窟的地下室遠非無菌實驗室,潮濕的環境滋生黴菌,縫隙裡常有蟲鼠出沒。
每天光是驅趕老鼠、清理蟲屍、擦拭因潮濕而凝結在設備上的水汽,就耗費了他大量寶貴的時間和精力。
在華國,他有頂尖的團隊和自動化係統處理一切雜務,他隻需專注於最核心的算法與設計;而在這裡,他成了一個事事親為的雜工,研究被無限期擱置。
他意識到,必須購置一個機器人助手,哪怕是最基礎的型號,來解放他的雙手。否則,他來到a國的意義將蕩然無存。
於是這天,邵庭簡單易容,戴上口罩和一副不起眼的眼鏡,離開了陰暗的地下室。
他需要去a國最大的商業區,親眼看看市麵上能買到什麼樣的機器人。
穿過迷宮般肮臟的巷弄,他踏上了通往城市中心的地鐵。
車廂裡擁擠而沉悶,與窗外逐漸亮麗起來的街景形成鮮明對比。越靠近市中心,建築越發高大宏偉,全息廣告流光溢彩,懸浮車流井然有序。
街道上,身著製服的警察機器人巡邏著,冷漠地驅趕著任何試圖停留的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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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的掃描儀在邵庭身上短暫停留,或許判斷他衣著雖普通但整潔,不像威脅,便沒有阻攔。
踏入那座名為“未來之城”的巨型商場,喧囂與光怪陸離的氣息撲麵而來。
商場內部空間開闊,層層環繞的環形走廊上,各式各樣的機器人陳列在明亮的展櫃中,如同待價而沽的商品。
有外形可愛、能模擬貓狗習性、提供情感陪伴的寵物機器人,售價不菲;有造型簡潔、功能專一的工具型機器人,如清潔、搬運、烹飪等;而占據顯眼位置的,則是價格更高的人形機器人。
這些人形機器人功能各異:有專注於家務勞動的“管家型”,姿態恭敬;有作為工作助手的“秘書型”,表情乾練。
但更多的,是功能指向明確的類型。
最低端的,是所謂的“性愛機器人”,它們被設計得身材火辣,穿著暴露,在展台上做著程式化的誘惑動作,眼神空洞,唯一的指令似乎是取悅人類。
而售價最為昂貴的,是號稱擁有更複雜情感交互模塊的“戀愛機器人”,它們外形極其精美,穿著華麗,表情也更為細膩,甚至能進行模擬人類的愛意對話。
然而,在邵庭這位頂尖專家眼中,這些所謂的高端機器人,依舊破綻百出。
它們的動作流暢卻缺乏真正的生物韻律,眼神的“深情”背後是冰冷的算法,皮膚的觸感再逼真也難掩其下金屬的硬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