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陰暗潮濕的地下實驗室,邵庭將那具冰冷破敗的機器人上半身小心地放在工作台上,雨水和汙垢在地上暈開一小片狼藉。
他顧不上自己還在滴水的頭發和濕透的衣服,首先在機器人後頸處摸索著,果然找到了一個老式的圓形充電接口——這種廉價型號連無線充電都不支持。
他在堆積的零件箱裡翻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一個匹配的老舊充電器。將接口連接上,看到充電指示燈微弱地亮起紅色,他才稍稍鬆了口氣。
充電需要時間。直到這時,邵庭才感覺到徹骨的寒意和疲憊席卷而來。
淋雨太久,他的頭開始隱隱作痛。
他走進狹小的淋浴間,將熱水開到最大,直到整個空間充滿蒸汽,才感覺凍僵的身體稍微回暖。
他甚至奢侈地放了一缸熱水,將自己完全浸泡進去。
溫暖的水流包裹住身體,暫時驅散了寒冷,但手上的傷口遇水傳來陣陣刺痛。
他抬起手,看著掌心那道猙獰的劃痕和周圍無數細小的傷口,不由得苦笑。
還得給自己打一針破傷風,這又是一筆計劃外的開銷。
現在倒好,生病、受傷、額外花錢,最後就撿回來這麼個……破爛中的破爛。
邵庭看著氤氳的水汽,幾乎快不認識現在這個狼狽不堪、精打細算、甚至會在垃圾場裡徒手刨廢鐵的自己了。
在華國時,優越的生活條件和頂尖的科研環境幾乎磨平了他所有的情緒波動,讓他像一台精密運行的機器。
而來到a國,東躲西藏、捉襟見肘的日子,反而像一把粗糙的銼刀,重新磨礪出了他早已遺忘的喜怒哀樂。
他竟然會因為挖到一個山寨性愛機器人而放聲大笑,哪怕那笑聲裡充滿了自嘲和荒謬,但他確實很久沒有那樣情緒外露過了。
甚至現在回想起來,嘴角都忍不住想微微上揚。
他居然……撿了個性愛機器人回來。
這種機器人的程序核心設計全都圍繞著取悅人類感官,除了提供生理服務和一些程式化的情感模擬,幾乎彆無他用。
邵庭閉上眼,將頭靠在浴缸邊緣。
可是……那一刻,在暴雨和廢墟中,那隻伸出的手,那句微弱破碎的“求救”,那種瀕臨毀滅的脆弱感,竟讓他產生了一種下麵埋著的是個活生生人類的錯覺。
算了。他睜開眼,眼神恢複了以往的冷靜和決斷。
既然撿回來了,就物儘其用吧。
全部拆開,維修,改造。按照他自己的意願和需求,重新編程,重塑軀體。或許,他能將這個最低端的“玩具”,改造成一個完全屬於他、獨一無二的仿生人助手。
這個挑戰,似乎比直接購買一個現成的管家機器人,更有意思。
他站起身,擦乾身體,裹上乾淨的浴袍走出浴室。
工作台上,那個機器人胸腔內的核心電池似乎已經充能大半,它僅剩的那隻眼睛睜開了,黯淡的黑色光學鏡頭微微轉動,目光精準地落在邵庭身上。
一個平靜無波、略帶合成音質感的男聲響起:
“謝謝您。”
邵庭擦拭頭發的手微微一頓。哦?還會說謝謝?這山寨貨的基礎交互程序倒是做得比想象中好。
他走到工作台邊,打量著這隻“獨眼”機器人,帶著一絲審視和好奇開口問道:“你之前,有服務過其他人類嗎?”
機器人的光學鏡頭焦距微微調整,似乎是在處理這個問題,然後冷靜地回答:
“沒有。我的批次生產出來後,一直作為滯銷品堆放在倉庫雜物間。直到兩個月前,才有買家通過網絡下單訂購。但對方並未實際簽收貨品,因此我被物流公司直接轉運至垃圾處理中心。”
邵庭一邊聽著,一邊暗自琢磨,它的語言邏輯倒是清晰。
他的目光落在機器人那張即使破損也難掩英俊、卻明顯偏向東方麵孔的臉上。
“你的麵孔似乎偏亞洲人審美?”他看似隨意地追問。
“是的,”機器人確認道:“我的外觀和身材參數,是基於數據庫中對偏好亞洲男性特征用戶的分析而設計的,旨在更好地滿足目標客戶群體的使用需求。”
“哈……使用。”邵庭輕輕嗤笑一聲,這個詞聽起來真是無比直白又工具化。
但性愛機器人不就是這麼回事嗎?頂多再搭載一些虛擬的甜言蜜語程序,以滿足人類更深層次的情感空虛和占有欲。
不過在a國,亞洲裔占比不高,偏好這種長相的客戶恐怕更少,這大概也是它最終滯銷並被丟棄的原因之一。
平心而論,這張臉做得確實英俊,可惜現在破損嚴重,隻剩一隻眼睛,看著著實有些詭異和恐怖。改造計劃必須提上日程。
“那麼,”邵庭最後問道,“你之前有名字嗎?”
工作間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機器人眼中的光芒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顯然,它的原始數據庫裡,並沒有“名字”這個選項。
誰會給一個量產的、功能單一的性愛機器人取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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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沒有,那我來給你取一個。”
邵庭看著它,心中忽然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他被自己的母國排斥、放逐,如今隱姓埋名藏匿在這異國的角落,進行著不被允許的研究。
故國……那片培養了他、給了他知識和能力,卻又最終無法容他的土地,他或許一輩子都無法再回去了。
一絲難以言喻的落寞和鄉愁,悄然劃過他向來平靜的心湖。
他不會忘記自己來自哪裡,不會忘記是誰塑造了今天的他,更不會放棄自己堅守的科研目標。
這份對故國的複雜情感,這份對“來時路”的銘記……
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和決斷。
“從今以後,你就叫——”他清晰而緩慢地吐出三個字,
“夢思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