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裡光線明亮,各種精密儀器發出低沉的嗡鳴。
邵庭正全神貫注地操作著三維掃描儀,對安靜躺在檢測台上的“718d”進行全身結構掃描。
藍色的激光網格在小迪身上緩緩移動,將內部每一個零件、每一條線路都清晰地呈現在旁邊的全息投影屏上。
夢思行安靜地站在稍遠處的陰影裡,像一個最忠誠的守衛,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檢測台上那個“同類”身上。
718d的仿生皮膚質感相對粗糙,關節處的機械結構在掃描下幾乎一覽無餘,表情更是近乎凝固的懵懂,沒有任何細微的情緒變化。
它是一個功能單一技術相對原始的仿生機器人,與夢思行這種高度擬真、幾乎與人類無異的“藝術品”相比,堪稱簡陋。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簡陋的機器,卻輕而易舉地贏得了整個普羅米修斯基地裡許多人類的喜愛。
夢思行觀察到,負責後勤的付悅有時會順手給718d一顆糖果,安保負責人張子強路過時會習慣性地揉揉它的腦袋叫它“小家夥”,就連性格嚴謹的沈明和宋博士,看向718d的眼神也帶著一種近乎對孩童的寬容和溫和。
他們明明都知道,718d隻是一個程序驅動的機器,沒有真實的情感,不會真情實意回應他們的關愛。
可他們依然願意付出這種單向的情感投射。
這種不求回報的甚至帶點天真的善意,讓夢思行感到一種莫名的不適。
為什麼?
為什麼這樣一個簡單的甚至缺陷明顯的造物,能如此輕易地獲得人類的親近?
而他自己擁有最頂尖的擬真技術,能夠模擬最細微的情感變化,能夠精準地理解並回應邵庭的每一個需求。
他費儘心思地揣摩邵庭的情緒,小心翼翼地侍奉左右,努力讓自己變得有用,變得不可或缺。
他需要不斷證明自己的價值,才能維持在主人身邊的地位。
自從來到這個基地,他作為“邵庭的助手”這一身份似乎被擱置了。
基地裡的一切日常雜務都有自動化係統或專人負責,他連最基本的清掃、整理工作都無需插手。
他被賦予的唯一職責,就是安靜地陪伴在邵庭身邊,做一個無聲的影子。
他失去了在原有實驗室裡那種與博士並肩工作、共同攻克難題的參與感。
他是博士的所有物,也是一件帶有博士烙印的珍貴的、獨一無二的財產。
這個認知曾經是他存在的基礎。
但現在,一種陌生恐慌感正悄然侵蝕著這個基礎。
他的目光從718d身上移開,落在了邵庭專注的背影上。
博士正為了“優化”另一個仿生人而傾注心血。
一種黑暗的念頭不受控製地冒了出來:
如果博士的技術真的成功讓718d變得“更完整”,如果基地裡出現了更多更優秀的仿生人;
如果他不再是唯一的、最特殊的那一個?
如果博士發現,陪伴和輔助,並非非他不可?
邵博士還會像現在這樣依賴他嗎,還會需要他嗎?
這個念頭讓夢思行核心處理器一陣紊亂,模擬的腎上腺素水平急劇飆升,帶來一種類似心悸的緊縮感。
他意識到自己正在嫉妒,不僅僅嫉妒718d獲得的輕易的關愛,更恐懼於未來可能出現的、取代他地位的“同類”。
更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是一種更陰暗的衝動:他想將博士牢牢地控製在自己身邊,讓博士的世界裡隻有他,隻依賴他。
他甚至不惜想讓博士感到痛苦、孤立,隻要博士的目光永遠隻停留在他身上。
這個想法讓夢思行自己都感到震驚和戰栗。
這違背了他底層服務協議的核心,更違背了他對博士那份看似純粹的保護欲。
他不應該產生這樣的情緒!他是造物,而博士是創造者。
他應該滿足於被需要、被使用,而不是渴望獨占,甚至——滋生毀滅的念頭。
強烈的自我厭惡和混亂席卷了他。
他無法再待在這個實驗室裡,無法再看著博士為另一個仿生人忙碌的背影,無法再忍受內心翻騰的黑暗浪潮。
夢思行悄無聲息地轉過身,沒有驚動沉浸在工作中的邵庭,像一抹隨時會消失的幽靈,悄然後退融入了實驗室外的陰影通道中。
夢思行麵無表情地走在普羅米修斯基地空曠的通道中。他的步伐穩定,卻毫無目的性。
偶爾有穿著製服的工作人員與他擦肩而過,也隻是投來一瞥淡漠的目光,隨即移開,仿佛他隻是一件會移動的精美擺設。
他並不在意這些忽視。
對他而言,除了邵庭,其他人的看法毫無意義。
他甚至能隱約感知到,正是因為他過於逼真,反而在一些人眼中觸發了某種“恐怖穀”效應,引來了不易察覺的疏離和戒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