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思行在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寂靜中,不知僵坐了多久。
直到窗外泛起朦朧的黎明微光,他才仿佛從一場漫長的夢境中緩緩蘇醒。
他體內的能量依舊充盈,但那顆玻璃心臟的位置,卻彌漫著一種無法用數據描述的“空”。
他輕輕地將邵庭已經冰冷的身體放平,為他整理好略顯淩亂的衣物,動作細致而溫柔,如同完成一場最後的儀式。
他沒有選擇將邵庭葬在這個陌生的異國他鄉。
這裡的土地不屬於邵庭,這裡的天空也非他所念。
最終,夢思行選擇了火化。
當那捧象征最終歸宿的灰白塵埃被裝入一個素雅的瓷罐中時,一切都徹底結束。
他沒有將其安放在任何地方,而是決定隨身攜帶。這成了他與邵庭之間,最後一絲物理意義上的聯結。
然而,處理完這一切後,他仍然感到迷茫。
他現在是什麼?
這個困擾了他數十年的問題,在邵庭離去後,變得前所未有的尖銳和清晰。
他想起自己最初被喚醒的那一刻,核心指令簡單而赤裸:服務與服從。
為了不被報廢,他學習模仿,努力成為邵博士心裡重要的存在。
那時,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標,未來是一片混沌的未知。
後來邵庭教會他思考,引導他感受,甚至給了他一顆會因情緒而搏動的心臟。
他學會了喜悅、擔憂、憤怒,甚至此刻這撕心裂肺的悲傷。
他早已超越了工具的範疇,他擁有了內省的能力,會創作,能理解複雜的隱喻和情感。
可他依然不是人類。
人類會衰老,會死亡,他們的意識源於血肉與電化學的奇跡,他們的愛恨情仇有著生物學的基礎和終點。
而他,擁有近乎永恒的時間,他的意識建立在矽基與代碼之上,他的情感是精密的模擬而非自然的湧現。
他是一個矛盾的集合體:擁有近乎神性的知識儲量與學習能力,卻困於對一個人最原始的情感依賴;
哪怕擁有永恒的生命力,仍會因人類生命的消逝而感到存在的虛無。
來處已然消失,前路卻迷霧重重。
他該去哪裡?
他在電子書中讀過一句話,“何處是彼岸,何處是吾鄉?”
回到那片已成廢墟的南極基地?那裡隻剩下冰冷的金屬和破碎的回憶。
去尋找失散的可能尚在人世的付悅、劉至浩他們?即使找到,他又該如何自處,依然是“邵庭的仿生人”嗎?可邵庭已經不在了。
他擁有了邵庭期盼他擁有的自由,卻不知該去向何方。
他低頭撫上胸口,這顆由邵庭親手設計、放入他最核心程序的玻璃心臟,依舊在胸腔內有規律地搏動著,模擬著生命的節奏。
但它跳動的意義何在,隻是為了證明這具軀殼還在運轉嗎?
心還在跳,但心,已經空了。
他站在小屋的門口,黎明微弱的光線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
身後是充滿了邵庭最後氣息的房間,眼前是通往未知世界的道路。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他隻是下意識地,將裝著邵庭骨灰的瓷罐更緊地貼向自己那顆心臟所在的位置,然後,邁開了腳步。
一步,又一步。
走向那片沒有邵庭的廣闊而自由的世界。
他開始了漫無目的的行走。
博士曾經給他講過許多地球上的名勝古跡與景點,他們沒有機會一起去,但現在,他決定親自走去看看那些對於曾經的他隻是冰冷數據的地方。
第一個浮現在他處理器中的目的地,是挪威。
邵博士曾多次在深夜的實驗室裡,帶著向往的神情向他描述過那裡——
峽灣的深邃寧靜,午夜陽光的永恒白晝,以及冬季舞動的如夢似幻的極光。
對於夢思行而言,再美好的描述也隻是數據庫裡一係列關於經緯度、氣候數據和像素點的集合。
如今,他決定用這雙邵庭賦予他的腿去親自丈量。
戰火並未蔓延至這片北國的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