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這片承載著愛與頓悟的地下室停留了許久,直到那顆玻璃心臟的劇烈搏動漸漸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他起身最後看了一眼這個賦予他生命與最終答案的地方,轉身離去。
這一次,他的腳步不再迷茫,有了明確的方向——南極,普羅米修斯基地。
跨越重洋,再次踏上南極冰原。
這裡的極端環境對人類而言已是生命的禁區,空氣中殘留的異常輻射和嚴寒足以致命,但對他這副軀殼而言,不過是需要調整一下外部感應器的靈敏度。
廣袤的冰蓋上,曾經熟悉的基地入口大多已被深厚的積雪和移動的冰川徹底掩埋,無從尋覓。
他憑借著對基地結構的深刻記憶和精密的掃描,終於在一條巨大的冰裂縫深處,找到了一個尚未完全封死的維護通道入口。
用力推開被冰晶卡住的厚重艙門,他步入了久違的黑暗。
“啟動應急能源。”他下達指令,聲音在空蕩的金屬走廊中回蕩。
嗡——
低沉的轟鳴聲從地底深處傳來,仿佛一頭沉睡的巨獸被喚醒。
通道頂部的照明燈一盞接一盞地亮起,延伸向遠方,驅散了積攢了六十年的黑暗。電梯發出嘎吱作響的聲音,也緩緩開始運行。
他乘坐電梯,抵達了基地的核心區域。
穿過那條曾經能仰望南極蒼穹的透明回廊,如今外麵隻有厚重冰層折射出的幽藍光芒。
他獨自一人走遍基地的每一個角落:中央控製室、實驗室、生活區、甚至那個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餐廳。
全部是死一般的寂靜。
然而在他的感知中,這裡卻仿佛在上演著一場盛大的全息投影。
他看見付悅在指揮調度,聽見張子強爽朗的笑聲,感受到劉至浩投來的複雜目光,還能描摹出邵庭在實驗台前專注的側影……
那些熱鬨的景象曆曆在目,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他甚至能幻覺般地聽見,邵庭帶著笑意在呼喚他的名字,要帶他去頂層的圖書館看星星。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卻更襯出此刻現實的冰冷與空寂。
他走到了基地最深處防護等級最高的主服務器機房。
這裡保存著基地最核心的研究數據和能源核心。
他打開一個特製的存儲單元,將一直貼身攜帶的那些數字生命芯片,邵庭、宋建元、沈明、劉至浩、付悅、趙越的——鄭重地插入讀取槽中。
幽藍的光芒從芯片上亮起,仿佛六個微弱的靈魂在此刻被重新喚醒。
沈明當年的話語,在他核心中清晰地回響:
“也許有一天,當你想明白了你自己真正想做什麼的時候,我們這些人留下的這點‘影子’,還能幫上你一點忙。”
此刻,他想明白了。
一個大膽瘋狂近乎神跡的想法,在他融合了所有知識與情感的強大意識中逐漸成型,變得清晰起來。
他曾是最頂尖科學家們的助手和學生。
他深入參與並理解了宋建元博士關於黑洞、時空與能量轉化的前沿理論;
他協助沈明博士進行數字生命和意識上傳的探索;他本身就是邵庭博士仿生人技術的最高傑作,並最終突破了情感的壁壘。
現在,他要將三位博士的智慧結晶融為一體。
他要超越他們任何一個人曾經的構想,啟動一項前所未有的計劃。
他要撬動時空的法則。
他要回到過去。
不是作為一個旁觀者,而是作為一個變量。
他要回到那個一切悲劇尚未發生的年代,回到邵庭還年輕、同伴們都還活著的時光。
他要阻止那場毀滅性的戰爭,改變那條通往無儘悲傷與分離的時間線。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如同他胸腔中那顆重新找到意義的玻璃心臟一樣,開始了堅定而有力的搏動。
這不再是為了個人的思念或救贖,而是承載著他對所有逝去同伴的承諾,以及對那個他曾深愛卻未能及時回應的人類的責任。
他走向主控台,手指在落滿灰塵的界麵上快速滑動,調出塵封已久的數據庫和設計藍圖。
眼中閃爍著的不再是迷茫,而是如同南極極夜星辰般冰冷而璀璨的光芒。
他將以此身,逆流時間長河,為逝去的愛,為所有人未儘的理想,尋求一個不一樣的答案。
計劃的第一步,是尋回一個能理解這份執著的同伴。
夢思行啟動了基地深處封存的一架小型垂直起降飛行器,衝破南極的冰風,飛向遙遠的東南亞。
在熱帶雨林邊緣那座寂靜的墓園裡,他找到了付悅的墓碑。
而在墓碑旁,718d——小迪,依舊保持著守護的姿態,但它的光學鏡頭已經黯淡,能量核心早已耗儘。
它的程序因長久的等待和無法理解“死亡”而陷入了邏輯死循環,最終強製進入了休眠狀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在守護著付悅。
夢思行小心翼翼地抱起這具承載著另一段忠誠與等待的軀殼,返回了普羅米修斯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