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房間的聲音忽高忽低地傳來，像是隔著一層薄薄的牆紙，斷斷續續地滲進我的耳朵。我恍惚聽見嚴爺爺沙啞的咆哮聲，像一把生鏽的鋸子來回拉扯著空氣；而齊奶奶尖細的嗓音緊隨其後，激動地爭辯著什麼，字句卻模糊不清，隻剩下情緒在走廊裡碰撞。
我的眼皮沉重如鉛，每一次試圖抬起，都像是對抗某種無形的重力，最終隻能無力地垂下。思緒像一條被抽乾的溪流，斷斷續續地流淌著，最終徹底停滯，隻剩下零星的記憶碎片在黑暗中漂浮——消毒水的氣味、刺眼的白熾燈、醫生低聲的交談……
身體仿佛陷進床墊深處，每一寸骨骼都在無聲地叫囂著疲憊，連呼吸都成了一種奢侈的消耗。手指微微動了動，想要攥緊被角尋求一點支撐，卻連這點力氣都消散殆儘。呼吸漸漸平緩，與心電監護儀規律的“滴滴”聲重疊，形成一種詭異的催眠節奏。某個瞬間，外界的嘈雜突然退得很遠，像潮水般迅速褪去，隻剩下黑暗溫柔地覆上來，將我包裹進一片無夢的深淵。
我終於不再掙紮，任由意識沉入那片寂靜的深海，連最後一絲光也悄然熄滅。
意識像一縷遊絲，緩慢地從混沌中浮起。我費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地聚焦——他竟還在這裡。
齊司禮就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眼下泛著青黑，通紅的眼睛裡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眠。見我醒來，他身子猛地前傾，乾燥的掌心立刻裹住我冰涼的手指。這觸碰讓我渾身一顫，本能地就要抽手——
"！"腹部猝然傳來撕裂般的劇痛，我倒抽一口冷氣，冷汗瞬間浸透後背。這疼痛像一把鋒利的刀，生生劈開了渾噩的記憶：剖腹產、子宮切除、染血的紗布......
他似乎被我的反應嚇到，觸電般鬆開了手。輸液管在空氣中輕輕晃動，投下一道顫抖的陰影。
"疼不疼？要不要叫醫生？"他的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手指懸在半空，想碰又不敢碰我。我彆過臉去看窗外，鐵灰色的雲正壓著樹梢。
監護儀的滴答聲填滿沉默的間隙。他又問了幾句什麼，大約是渴不渴、餓不餓之類的話。我盯著自己蜷縮在被子下的手指，指甲邊緣還留著手術前沒擦乾淨的碘伏痕跡，像一圈圈褪色的黃月亮。
最終我們都沉默下來。他沉重的呼吸聲和我的心跳在消毒水味裡交織，像兩列錯軌的火車，朝著相反的方向呼嘯而去。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時，我正盯著天花板上的裂縫出神。趙母聽到我們的動靜，就端著保溫桶走進來，見我醒了，臉上立刻堆滿心疼："哎喲我的乖囡..."
她的話還沒說完，我的視線就模糊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燙地砸在雪白的被單上，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自己都沒想到會哭，可看到趙母慈祥的臉，那些強撐的堅強突然就土崩瓦解。
"可不能哭啊！月子裡流淚傷眼睛的！"趙母手忙腳亂地抽紙巾，溫熱的手掌輕輕捧住我的臉。她粗拇指抹過我的眼角。
她在床沿坐下，保溫桶裡飄出紅棗雞湯的香氣。窗外的陽光斜斜照進來，給她花白的鬢角鍍了層金邊。"昨兒可把我們都嚇壞了，"她壓低聲音，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被角，"醫生拿著病危通知書出來的時候，我腿都軟了..."
我這才注意到她眼下掛著兩個青黑的眼袋，想必也是一夜未眠。她繼續說著，聲音輕柔得像在哄孩子："我趕緊聯係了你父親，想著...總得讓他見最後..."話到一半突然哽住，用力拍了拍我的手背。
"現在好啦！"她突然提高聲調，像是要趕走什麼不吉利的東西，"小娃娃做了檢查，目前都好著那，七斤二兩的大胖小子！"她眼角擠出深深的皺紋，"咱們老話說得好，留得青山在...那個子宮嘛..."
她突然卡殼了，眼神飄向病房角落。我知道她在找合適的詞，此刻搜腸刮肚地想安慰我。最後她隻是把我的手掌包進她溫暖粗糙的雙手中，輕輕說了句："咱們家這麼多孩子，夠啦。"
去年那兩個臭小子突然跑回來，一臉嚴肅地告訴我以後絕對不許再和你聯係。他們說隻有這樣，放手才能讓你們彼此都能過上正常的生活。我當時心裡特彆糾結，一方麵覺得他們說得似乎有些道理，另一方麵又實在舍不得和你斷了聯係。
我在心裡反複思考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尊重你們的想法。畢竟你們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我雖然心裡不好受，但也隻能默默接受這個現實。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他們竟然會闖出這麼大的禍！而你呢，居然也不跟我說一聲，這讓我心裡怎麼能過得去這道坎呢？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你父親，又該怎麼向他交代這件事。
不過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也一定會給你父親一個合理的說法。無論如何，我都會儘力去解決這個問題，不會讓你受到任何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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