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幾人移步至客廳。傭人撤走了茶具，重新奉上熱茶。氣氛似乎比剛才用餐時凝重了些許。
陸臣坐在沙發上，身姿依舊挺拔，他目光掃過趙父趙母，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直接切入了主題：“伯父，伯母，今天過來，也是想正式和二位商量一下。我和顏嫣在一起也有一段時間了，彼此認定。我想和她領證，辦一場婚禮，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家。”
這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趙父趙母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彼此對視了一眼，都沒有立刻說話。客廳裡的空氣仿佛凝滯了。他們心裡自然是為顏嫣終於找到歸宿感到欣慰，但一想到自家兒子明遠……那份欣慰裡便不由自主地摻進了複雜難言的酸澀和失落，終究是意難平。兩位長輩麵色嚴肅，沉吟著，並未立刻表態。
陸臣將他們的反應看在眼裡，並不意外。他話鋒一轉，看似自然地提到了另一件事，仿佛隻是想分享一個消息：
“另外，我最近辦理了領養手續，收養了一個女孩。是地震地區的孤兒，父母都沒了，很可憐。”
果然，這個話題稍稍轉移了趙母的注意力。她畢竟是心軟，聞言關切地問了幾句：“哦？多大的孩子了？哎，真是造孽……那你現在是打算怎麼安排？是接過來一起生活，還是……隻是給予經濟上的資助？”她問得比較委婉，但意思很明確，是想知道陸臣是真心要撫養，還是僅僅出於慈善目的。
陸臣沒有直接回答趙母，而是轉過頭，目光沉靜地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顏嫣，他的眼神專注，仿佛這個問題答案的關鍵在她身上。他清晰地說道：
“我的想法是，接過來，一起生活。”
這句話擲地有聲，明確表達了他要將這個孩子納入自己核心家庭的意願。
瞬間，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顏嫣身上。
顏嫣一直微垂著頭，聽著他們的對話，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角。當陸臣的目光和話語直直地投向她時，她能感覺到趙父趙母也都在看著她。壓力如同實質般落在肩頭。
在一片沉默的注視下，顏嫣依舊低著頭，沒有立刻抬頭，也沒有給出任何表態。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客廳裡陷入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暖黃的燈光灑下，卻驅不散陡然降至冰點的氣氛。
顏嫣始終低垂著頭，陸臣那句“接過來，一起生活”像一塊巨石投入她本就波瀾暗湧的心湖，激起的卻是苦澀和抗拒的浪濤。
她終於緩緩抬起頭，臉色有些蒼白，眼神裡盛滿了複雜的痛苦和一種近乎偏執的哀傷。她沒有看趙父趙母，而是直直地望向陸臣，聲音很輕，卻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陸臣……我……”她吸了一口氣，仿佛需要極大的勇氣才能說出後麵的話，“我自己生的孩子……謹文，還有……還有昀兒霽兒那些沒能養在身邊的……我都沒能做一個稱職的母親，沒能親自撫養他們長大……”
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眼圈迅速泛紅，提到了那個她心中最深的、從未愈合的傷疤：
“我的珠珠……我弄丟她的時候，她才三歲……我連她現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甚至……我甚至不知道她有沒有吃飽穿暖，有沒有人疼……”
巨大的愧疚和悲傷淹沒了她，讓她幾乎說不下去。她用力攥緊了手指，指甲掐進掌心。
“我現在……我有什麼資格……再去把愛分給彆的孩子？”她搖著頭，眼淚終於忍不住滑落，“我覺得……我覺得那樣對不起我自己的孩子……珠珠……找不到她，卻要去對彆的孩子好，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她的話像一把鈍刀，割在每個人的心上。
趙母聽得眼圈也紅了，忍不住彆過頭去擦拭眼角。趙父重重歎了口氣，之前的那些不快和計較，在顏嫣這般赤裸的痛苦麵前，都顯得微不足道了。
陸臣看著顏嫣崩潰流淚的樣子，看著她眼中那深可見骨的傷痛和自我譴責，他原本堅定甚至帶著些許強勢的眼神瞬間軟化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疼惜和懊悔。
他忘了，或者說他選擇性地忽略了，顏嫣內心深處這道從未愈合的傷疤。他隻想著給珠珠一個家，卻忘了這對顏嫣而言，可能意味著另一種形式的背叛和煎熬。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顏嫣冰涼顫抖的手，聲音低沉了下去，帶著前所未有的歉意和緩和：
“顏嫣……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我沒想到……你彆激動，這件事……我們可以再慢慢商量。”
還不知道。
她完全不知道，他想要領養的那個地震孤兒、那個她此刻覺得接納便是背叛了自己骨肉的孩子……就是她日夜思念、愧疚了多年的珠珠！
這個認知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陸臣的心上，讓他瞬間從之前那種帶著掌控感的安排中驚醒，湧起巨大的懊悔和心疼。他隻想著儘快讓珠珠回歸，給她名分，卻完全忽略了這對顏嫣而言，是一種何等殘酷的暗示和情感上的撕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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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著她蒼白痛苦的臉，那每一滴眼淚都像是在控訴他的魯莽和殘忍。
陸臣的手最終緩緩落下，不是去握她的手，而是沉重地按在自己的膝蓋上。他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前所未有的小心翼翼和妥協：
“顏嫣……”他喚她的名字，語氣沉重，“對不起。是我太著急，考慮得不周全。”
他艱難地選擇著詞彙，既不能此刻揭穿真相，時機和場合都絕對錯誤，又必須立刻安撫她幾乎崩潰的情緒：
“我明白你的心情了。非常明白。”他看著她，眼神裡帶著真切的痛惜，“這件事……是我錯了。我們暫時不提了，好嗎？”
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最大的退讓：“孩子的事情，以後……都聽你的安排。你什麼時候覺得可以了，我們再商量。如果你永遠覺得無法接受，那……我們就給她最好的資助和照顧，不一定非要在同一個屋簷下。”
“彆難過，”他看著她的眼淚，心亂如麻，聲音不自覺地放得更柔，“你從來沒有對不起任何孩子。珠珠的事……那不是你的錯。”
他此刻的道歉和退讓，在趙父趙母看來，是陸臣終於意識到自己提議的冒失，被顏嫣的悲痛打動而做出的妥協。
隻有陸臣自己知道，這份歉意裡包含了多少未能言明的真相和因為自己的“安排”而帶給她的無謂痛苦。他看著顏嫣依舊沉浸在悲傷中的側臉，心中一片酸澀混亂。
這原本應該是一個巨大的驚喜，一份失而複得的禮物。
卻因為他錯誤的時機和方式，變成了一把捅向她舊傷口的刀。
真相，必須找一個更合適、更私密、更能讓她承受的方式，才能揭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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