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還裹著暑氣,刮在臉上像貼了一片熱砂紙。
漆黑的道路上,一輛大卡亮著刺眼的燈,轟隆聲像是要撞碎整個夜色。
駕駛室內,秋平緊繃著一張臉,手指緊緊抓著車窗框,目光焦急的看著外麵倒退的樹影。
李保軍把油門踩到底,嘴裡還不忘安撫道,“秋平,沒事的,你彆急,這路上也沒車,我開快點,很快就到了。”
秋平沒有說話,但那泛白的指關節,可以看出他心裡不平靜。
家裡隻有奶奶跟小姑姑。
前幾天回去吃保喜升學酒的時候,奶奶精神頭還不錯。
還讓他放心的去。
很多事,他根本不敢想。
很多事,他還未來得及做。
小姑姑擔不起事,但電話是張嬸子打過來的,現在他隻能把希望寄托於張嬸子身上了。
“大軍,你快點,快點。”
秋平的聲音都帶著自己察覺不到的顫抖。
看著窗外倒退的電線杆和樹影,他想起了這幾年的生活。
他們祖孫仨過的很拮據,吃的住的穿的用的,都是應付著來。
奶奶的身子從黃家出來後,就一直斷斷續續的時好時壞,但最近見了阮芳後,精神頭也好多了。
她想要看著自己好,想要自己成家,她不放心自己,也不放心小姑姑,這些秋平都知道。
可這世上所有的幸福都要錢,他沒錢,他啥都沒做好,有點錢在手上他也不敢亂花,因為奶奶身體一直不好,他生怕奶奶啥時候要用錢,自己掏不出來。
現在眼見著他要好起來了,他能帶奶奶看最好的醫生了,也能給她買她喜歡的刺繡棉鞋了,還能買她年輕時吃過的肉粽子了,很快就能買院子,能有自己的家,能安穩下來了。
可他還沒來得及孝順她,他還沒來得及讓她過上好日子,一切都還未來得及做。
李保軍把車子開的飛快,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井崗巷子內,鎖住的房門再次被打開,床上鋪上了軟和的被子,但代蘭亭不願意上床,讓大家就這樣把自己放在客廳,躺在涼椅上。
寶嶺這邊的風俗,老人沒了,馬上就要從床上抬下來放地上。
張妹子肯借房子給他們弄這種不吉利的事,已經是大恩了,這不是自己家,她不能臟了人家的床。
瘦杆把人放下就急匆匆的回秋平租的房子等秋平去了,怕秋平回來找不到地。
冬梅和阮芳把著竹條躺椅一邊蹲一個,神情悲傷。
代蘭亭費力睜眼看了看冬梅,冬梅在哭,她也在哭。
要說這個世上,她最對不起的是誰,她最對不住的是冬梅這個小閨女。
她為了護住如章,嫁進了奴才出身的黃家。
為了祖孫倆的處境,生下的冬梅,她不是因為愛冬梅才生下她的。
她不喜歡黃大保,所以她對冬梅的到來也沒有期待,她隻是需要一個帶有黃家血脈的孩子,讓她跟如章祖孫倆能更好的融入黃家。
黃家的孩子恨自己搶奪了黃家的資源,連帶著也恨冬梅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冬梅還不到十歲,黃大保就病了。
冬梅從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因為她的侄子侄女跟她是一輩的,甚至都比她大,她是姑姑,是長輩,不能跟侄子侄女搶吃搶喝搶穿,又因如章從黃家得到了工作,代蘭亭隻能在其他事上讓步。
她能讓步的地方,隻有冬梅這裡了,他們欺負冬梅,排擠她,給她臉色看,代蘭亭都不敢幫她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