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紛繁複雜的世間,我與青青繼續旅程。遇到一對青年伴侶,他們向我與青青講述了他們的故事。他們始於一場心照不宣的逃離。她叫魚芳夷,無端背負著“克夫”的汙名,遭受夫家的厭棄,鄉鄰們的指指點點,那如芒在背的痛苦,讓她在原本的生活中舉步維艱。他叫淩餘陣,深知她的清白與苦楚,內心湧起無儘的憐惜,於是毅然邀她同行,渴望遠離這是非之地,尋一方寧靜山水,滌蕩她身上的冤屈。
他們一路南下,輾轉來到一座古風猶存的水鄉小鎮。這裡,水巷縱橫,石橋橫跨,透著一股寧靜祥和的氣息。他們租住在一處臨河小院,期盼能在這清幽之地,尋得片刻安寧。
小院的主人是位姓陳的老伯,年近花甲,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跡。老伴早逝後,他的兩個兒子在外務工,家中隻剩兩位年輕的兒媳操持。這兩位少婦皆是明麗端莊之人,對陳伯極儘孝道,平日裡噓寒問暖,關懷備至,鄰裡們無不稱讚。
一日清晨,陽光輕柔地灑在小鎮的石板路上,與魚芳夷正準備出門。隻見一位衣著樸素的老嫗,靜靜地立於陳伯家門外。她頭發花白,如冬日的霜雪,麵容愁苦,仿佛刻滿了生活的滄桑。手中撚著一串深褐色的佛珠,在晨光中一站便是數個時辰,宛如一座雕像。直至晌午,烈日高懸,熾熱的陽光烘烤著大地,她仍紋絲不動,目光焦灼地望著巷口,似在等待著什麼人。陳伯幾次進出,看到她汗流浹背,麵有饑色,終究心生不忍,喚出兩位兒媳前去詢問。
魚芳夷心細如發,也拉著淩餘陣駐足一旁。
大兒媳邁著輕盈的步伐,走到老嫗身前,溫言問道:“阿婆,您在此站立良久,可是有什麼難處?”
老嫗聽聞,未語淚先流,捶胸頓足,悲聲哭訴道:“造孽啊!淩餘陣那忤逆不孝的孽障兒子,竟要將我這把老骨頭趕出家門!我…我要去官府告他!與我那遠嫁的姐姐之子約好在此碰頭,一同去遞狀子,可這日頭都偏西了,他…他怎還不來?”她聲音嘶啞,透著深深的絕望,“腹中空空,腿腳也麻了……”
兩位兒媳見她形容淒楚,所言之事又不似作偽,頓時心生憐憫。魚芳夷也不禁對淩餘陣低語:“這阿婆,瞧著好生可憐。”淩餘陣微微點頭,目光卻下意識地落在她手中那串被摩挲得油亮的佛珠上,心中莫名泛起一絲異樣。
兒媳們忙將老嫗扶進院中,端來熱氣騰騰的飯菜和茶水。老嫗千恩萬謝,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一邊滔滔不絕地訴說兒子如何不孝,自己如何孤苦無依。她言語懇切,那悲戚的模樣讓人動容,更兼手腳麻利,見縫插針地幫著兒媳們做些灑掃、擇菜的活計,尤其是針線女紅,竟是出奇的精湛,引得兩位兒媳嘖嘖稱讚。她自稱姓王,夫死多年,如今無家可歸。不過半日,便與陳家上下熟絡起來。
魚芳夷在一旁默默觀察,偶爾幫襯一二,眉頭卻微微蹙起,似有疑慮。她悄悄拉淩餘陣到僻靜處,低聲說道:“淩哥,你看那王婆婆的佛珠……那深褐顏色,像是用藥材或特殊染料浸過,撚珠的手指雖粗糙,指腹卻無長期撚動形成的薄繭。尋常虔誠禮佛的老婦,不是這般模樣。”
淩餘陣心中一凜,深知魚芳夷幼時隨家中老藥師長大,對藥材氣味、器物痕跡最為敏感。她的話,如同一記警鐘,讓淩餘陣對這“王婆婆”留上了十二分的心思。
天色漸晚,那約定同去告狀的“姐子”卻仍未現身。王婆愈發顯得孤苦伶仃,垂淚不止。兩位兒媳心軟如綿,極力勸說陳伯留她住下。陳伯本就是個心地善良之人,見老嫗確實無處可去,兒媳們又與她相處融洽,猶豫再三,竟在兒媳們的撮合下,與這王婆“搭夥”過起了日子。
又過了十幾日,兩個風塵仆仆的漢子尋上門來。一個自稱是王婆的“逆子”,另一個則是那姍姍來遲的“姐子之子”。兩人一進門便“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王婆和陳伯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地告罪,說家中瑣事纏身,故而前來遲了,求母親姨母原諒。王婆卻陡然變了臉,指著二人厲聲叱罵,言語尖刻,將“不孝”、“忘恩”的罪名扣得死死的。陳伯見狀,連忙打圓場,留二人吃飯飲酒。席間,“兒子”表現得對陳伯感激涕零,口口聲聲尊稱“繼父”,言說母親有托,他心中大石落地。此後,這兩人便時常帶著些鄉野土產登門,往來甚是熱絡,足有兩三月之久。陳伯一家,包括兩位兒媳,對這“王婆婆”及其“家人”已全無戒心。
魚芳夷卻始終與他們保持著距離。她告訴淩餘陣:“那‘兒子’和‘侄子’來時,眼神飄忽不定,看兩位嫂子的次數,明顯多過看‘母親’。而且……那‘兒子’袖口偶爾露出的手腕上,有一道很新的抓痕,不似勞作所致。”
變故突如其來,發生在一個午後。一個自稱王婆“孫子”的年輕後生急匆匆跑來,滿臉喜氣地邀請陳伯全家赴宴:“阿公,阿婆,兩位伯娘!淩餘陣家已下了聘禮,過幾日便要娶親啦!祖母說了,定要請您全家賞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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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伯一家欣然應允。到了正日子,那“孫子”又獨自前來,神情懇切:“阿公,阿婆,兩位伯娘,吉時快到了!按淩餘陣們鄉下的老規矩,新婦入門,需得有福氣又體麵的長輩女眷去迎,才顯鄭重。務必請二位伯娘辛苦一趟,一同去迎親,給孫兒長長臉麵!”
兩位兒媳本就愛美,又感念王婆平日幫襯,想著是喜事,便欣然應允,還特意向鎮上相熟的親友借了些時新的衣裳首飾,精心裝扮起來。她們對鏡顧盼,光彩照人,仿佛春日裡盛開的花朵。
王婆在一旁佯作嗔怪:“孫兒糊塗!你娘雖身子不爽利,今日也是要做婆婆的人了,怎好勞動你兩位伯娘?她們難得盛裝,去迎親豈不辛苦?”她指著旁邊一個麵色蠟黃、一直懨懨無語的“兒媳”即最初的“病婦”)。
那“孫子”卻陪著笑,連連作揖:“奶奶,娘親病著,氣色不佳,迎親怕衝了喜氣。二位伯娘如此端莊貴氣,方能顯出我家對新婦的看重!既已來了,還求伯娘疼我這一回!”話語間已將兩位兒媳捧得不好推辭。
王婆這才“勉強”點頭:“罷了罷了,看在我孫兒大喜的份上。”於是,王婆、她那“病兒媳”、以及盛裝的陳伯兩位兒媳,四人一同登上了停在河埠頭的一艘帶篷小船。“孫子”殷勤地在船尾搖櫓,小船緩緩駛離岸邊。
淩餘陣和魚芳夷站在岸邊的柳樹下,看著船影漸遠,融入水鄉暮靄之中。陳伯和他兩個聞訊趕回的兒子站在家門口目送,臉上帶著祝福的笑意。魚芳夷卻緊緊抓著淩餘陣的手臂,指尖冰涼。
“淩哥,”她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對!那‘病婦’…她臉上的蠟黃,是塗抹的草藥汁!方才她上船時,風吹起她一點袖口,淩餘陣看到她手臂皮膚很光潔健康!還有那‘孫子’搖櫓的手法…生硬得很,根本不是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的樣子!倒像是…臨時學的!”
一股寒意瞬間爬上淩餘陣的脊背。淩餘陣猛地想起魚芳夷之前的疑慮,再結合這反常的“迎親”要求、特意強調的“盛裝”……一個可怕的念頭清晰浮現!
“是局!陳伯家那兩個媳婦,危險!”淩餘陣低喝一聲,來不及向陳伯父子解釋,拉著魚芳夷轉身就跑,“追!”
淩餘陣們沿著河岸發足狂奔。天色迅速暗沉下來,水巷交錯,船影幢幢,哪裡還尋得見那艘小篷船的蹤跡?魚芳夷急得臉色煞白,卻強迫自己冷靜:“佛珠!那老嫗的佛珠!淩餘陣聞到她身上有淡淡的‘引路香’氣味,那香特殊,與她佛珠的染料相合,遇水會留下極淡的痕跡,尋常人嗅不到!”
魚芳夷閉目凝神,鼻翼微微顫動,如同最敏銳的獵犬。她拉著淩餘陣,在錯綜複雜的河道岔口,憑著那幾乎微不可聞的、混在水腥氣中的一絲特殊藥香,艱難地辨彆方向。不知追了多久,遠離了鎮區,來到一處荒僻的蘆葦蕩邊。水岸邊,赫然丟著一堆女子華美的外衫和幾件首飾——正是陳家兒媳借來的衣物!旁邊還有一條被遺棄的破舊小船,空空如也。
岸上泥地裡,殘留著新鮮的車轍印和雜亂的腳印,通向一條偏僻的土路。
“他們換車了!”魚芳夷的心沉到穀底,“來晚了!”
淩餘陣們順著車轍印狂奔,隻看到遠處一輛駿馬大車,正揚起一路塵土,消失在夜色中。
一切如墜冰窟。回到鎮上,陳伯家已亂作一團。直到天明,王婆一行五人如同人間蒸發,杳無音訊。去尋那租住的房屋,房東茫然道:“那王婆?是五六個月前租的,一次付了半年銀錢,隻說是來投親的,其餘一概不知。”
陳伯父子如同瘋了一般四處尋找,債主們卻已聞風而至,拿著兩位兒媳借貸衣飾的憑證索要賠償。陳伯耗儘家財償還,瞬間家徒四壁。更雪上加霜的是,兩位兒媳的娘家尋女不得,悲憤交加,一口咬定是陳伯父子勾結外人謀害了自家女兒,一紙訴狀告到了官府。衙役上門鎖拿,陳伯父子百口莫辯,絕望之下,竟雙雙在租住的小院懸梁自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