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戈壁，名不虛傳。狂風並非尋常的呼嘯，而是裹挾著細碎如刀的黑砂，嗚咽著刮過嶙峋怪石與乾涸的河床，仿佛無數怨魂在低泣。白日裡，毒辣的日頭炙烤著大地，空氣扭曲蒸騰；入夜後，酷寒又迅速接管一切，星辰都仿佛被那永不止息的黑風刮得黯淡無光。
宋兵乙緊了緊裹在口鼻前的防風麻布，隻露出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睛。他伏在一處風化岩柱的陰影裡，身形幾乎與斑駁的岩壁融為一體。作為辛帥帳下最擅長追蹤潛行、處理“臟活”的老斥候，他早已習慣了這種惡劣。但這次不同，他追蹤的不是逃兵，不是奸細，而是聶歸塵大人親自下達的密令中提到的——“魔禍”。
線索指向這片被當地人稱為“死魂坳”的區域。據說最近有牧民和零星商隊在此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隻偶爾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吼聲隨風飄出。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腥甜，混雜在沙塵的土腥氣裡，讓宋兵乙本能地感到厭惡和警惕。這味道，讓他想起蔥嶺戰場上那些被鬼氣汙染的死屍，但似乎又多了幾分原始的暴戾。
他像壁虎般無聲地在岩壁間移動，利用風沙的呼嘯掩蓋自己的動靜。前方，一片相對開闊的穀地出現在視野中。穀地中央，幾塊巨大的黑色岩石雜亂矗立，形如獠牙。而就在那獠牙般的岩石下，宋兵乙看到了他追蹤的目標——或者說，是目標造成的“結果”。
那不是人，甚至很難稱之為完整的生物。三團扭曲蠕動的暗紅色“東西”正圍著一具幾乎被啃噬殆儘的駱駝殘骸。它們依稀保留著戈壁沙狼的輪廓，但體型膨脹了近一倍，肌肉虯結賁張，卻呈現出一種病態的、半融化的質感，仿佛隨時會爆裂開來。原本的皮毛被暗紅色的、類似凝固血漿的硬痂覆蓋，關節處生出猙獰的骨刺。最駭人的是它們的頭顱：口吻撕裂到耳根，獠牙外翻滴落著粘稠的涎液，渾濁的眼珠隻剩下嗜血的本能紅光，額頭上甚至凸起一個不斷搏動的、血管密布的肉瘤。
“魔化……”宋兵乙心頭一沉，聶大人的情報完全吻合。這就是被“魔緣”——那柄傳說中的“血獄斷魂刃”散逸力量汙染侵蝕後的怪物！它們身上散發著純粹的混亂、饑餓與毀滅欲，與鬼物的陰冷怨毒截然不同。
其中一頭魔化沙狼似乎嗅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鼻子在空中劇烈抽動，喉嚨裡發出低沉的、仿佛破風箱般的咕嚕聲。它轉向了宋兵乙藏身的方向。
“被發現了！”宋兵乙反應極快，在魔狼發出第一聲嘶吼前，身體已如離弦之箭般從岩柱後彈出，不是後退，而是借著下坡的勢頭，疾衝向側麵另一塊巨岩！他深知，在開闊地被這三頭速度未知的怪物盯上，必死無疑。
“吼——！！！”刺耳的咆哮撕裂了風沙。三頭魔化沙狼同時動了，速度快得驚人，四爪刨起混合著黑砂的塵土，帶著腥風直撲而來。它們奔跑的姿態極其怪異，關節扭曲，卻又爆發出恐怖的力量，地麵都在微微震顫。
宋兵乙堪堪躲到巨岩後，第一頭魔狼的利爪已經帶著破空聲狠狠抓在岩石上，火星四濺，堅硬的岩石竟被抓出幾道深痕！腥臭的涎液幾乎濺到他的臉上。
“好畜生！”宋兵乙低罵一聲，腰間的狹長橫刀瞬間出鞘，刀身並非精鋼亮色，而是塗抹了啞光的黑漆，在昏暗光線下毫不反光。他並未硬拚，而是利用巨岩的掩護，身形如鬼魅般滑步繞開，反手一刀，精準地斬向第二頭撲來的魔狼相對脆弱的後腿關節。
“嗤啦！”刀鋒入肉的感覺極其滯澀，仿佛砍進了浸透油脂的厚皮革，還帶著一股灼熱感。暗紅色的汙血噴濺而出，帶著強烈的腐蝕性，落在沙地上嗤嗤作響，冒出白煙。那魔狼吃痛，發出一聲更加狂暴的嘶吼，動作卻隻是微微一滯，傷口處肌肉瘋狂蠕動，竟有愈合的趨勢！
“再生？！”宋兵乙瞳孔驟縮。情報裡可沒提這個！普通的物理傷害效果有限！
第三頭魔狼趁機從側麵猛撲，張開的巨口帶著腐臭的氣息，直咬宋兵乙的脖頸。千鈞一發之際，宋兵乙左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摸出一張折疊的黃符。他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符紙上，口中疾喝：“天地正氣，鎮煞驅邪！定！”
“嗡！”
黃符無火自燃，化作一道凝練的金光，並非攻擊，而是瞬間籠罩住撲來的魔狼。那魔狼狂暴的動作猛地一僵，如同陷入無形的泥沼，渾濁眼中的紅光都黯淡了一瞬，身上翻騰的暗紅魔氣也仿佛被壓製下去幾分。
“有效！但不夠！”宋兵乙心中一凜，這鎮魂符是他壓箱底的寶貝，對鬼物效果顯著，但對這魔化怪物，似乎隻能短暫遲滯，消耗還極大。趁著這寶貴的瞬間，他毫不猶豫，一腳狠狠踹在僵直的魔狼側腹，借力向後急退，拉開距離。
他背靠著一塊無法繞過的巨大黑岩，三頭魔狼呈扇形將他半包圍。受傷的那頭後腿傷口仍在蠕動愈合，被鎮魂符定住的那頭眼中紅光重新熾盛，掙脫在即，第一頭則虎視眈眈，低吼著尋找下一次撲擊的機會。腥臭、灼熱、混亂的殺意如同實質的浪潮，一波波衝擊著宋兵乙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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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浸透了他的內衫，緊貼在冰冷的皮甲下。他握緊了手中的黑漆橫刀和僅剩的兩張鎮魂符，鷹隼般的眼睛死死鎖定著三頭非人怪物。黑風卷著砂礫抽打在臉上，帶來陣陣刺痛。
“聶大人……這‘魔禍’，比想象的更凶啊。”他心中念頭急轉，思索著脫身甚至擊殺之法。這僅僅是第一批被魔化的畜生，那個持有“血獄斷魂刃”的逃卒，又該是何等模樣？他必須活著把這裡的情報帶回去！
碎葉城，征北王府深處，一間特意加固了牆壁、銘刻了靜心寧神符文的靜室。
廖天瀾盤膝坐在溫玉蒲團上，雙目緊閉，呼吸悠長而微弱，仿佛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室內彌漫著淡淡的、令人心神舒緩的草藥香氣，那是蔡青青根據章舒舫的指點，精心調配的安神香，用以撫慰他受損的識海。
然而，在他“體內”，卻是一場驚心動魄的重建工程。
識海，本應是修士神魂棲居、意念流轉的廣袤天地，此刻卻呈現一派末日後的景象。曾經澄澈無垠的精神空間，布滿了蛛網般密集、深邃的漆黑裂痕，那是強行“言出法隨”彌合空間裂隙帶來的恐怖反噬，幾乎將他的神魂根基撕裂。裂痕深處，隱約有混亂的空間亂流和法則碎片閃爍，帶來持續的、深入骨髓的刺痛。
但在這片龜裂破碎的“大地”上，卻流淌著、生長著一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一道道纖細卻堅韌無比、散發著溫暖純淨金光的脈絡，如同新生的血管或植物的根係，頑強地蔓延著。它們紮根於識海的“土壤”，無視那些漆黑的裂痕，甚至嘗試著跨越、彌合。這便是融合了老兵張鐵牛體內仙靈之氣後誕生的新生力量——仙靈金絡。它們所過之處，雖然無法瞬間修複裂痕，卻能極大地撫平空間亂流的躁動，帶來一種奇異的滋養和穩固感。
而在識海中央，懸浮著一尊與廖天瀾麵目一般無二、卻縮小了無數倍的小人。他通體散發著溫潤如玉的微光，盤膝而坐，神情肅穆中帶著一絲超然。這便是廖天瀾的本命元嬰。然而，此刻這元嬰的形態也有些特彆，其核心處，並非純粹的元神之光，而是鑲嵌著一枚極其微小的、不斷變幻著玄奧符文的青銅碎片——那是他早年奇遇所得，融合了天道法則碎片的象征。
此刻，這元嬰小人正睜著眼睛，以一種近乎審視的目光，“看”著下方識海中一道新生的、細微的仙靈金絡嘗試去修補一條手指寬的漆黑裂痕。
“左邊三寸，靈力輸出再緩一分。對，就是那裡，那處空間碎片最不穩定，用‘潤’字訣，彆想著蠻力堵。”元嬰的聲音直接在廖天瀾的意識中響起，清脆、冷靜，帶著一種洞悉本質的透徹感，仿佛一個經驗豐富的工匠在指點學徒。
廖天瀾的主意識凝聚在識海，小心翼翼地操控著一縷極其微弱的精神力，引導著那道仙靈金絡。他嘗試著在心中默念，並非完整的神通咒言，而是更加精微、更注重引導的“微言”：
“潤……滋……撫……”
每一個字都輕若鴻毛，卻帶著他對新生仙靈之氣的感悟和對空間法則的一絲理解。隨著意念，那道仙靈金絡的光芒柔和地波動起來，如同涓涓細流，溫順地浸潤到裂痕邊緣那些躁動不安的法則碎片上。金光所及之處，尖銳的刺痛感明顯減弱，碎片仿佛被安撫，暫時停止了無序的切割。
“不錯，有點樣子了。”元嬰小人微微點頭，老氣橫秋地點評，“比昨天像個無頭蒼蠅亂撞強多了。記住，你這識海現在就是個打滿補丁的破瓦罐，仙靈之氣是上好的金漆，天道碎片是裡麵的龍骨。金漆可以糊住裂縫讓罐子不漏水，龍骨能讓罐子不散架，但要想把罐子徹底修好如初，甚至更堅固，光靠糊和撐是不夠的，得理解這罐子本身的‘理’，也就是法則。你現在的‘微言’，就是讓你用最少的金漆，去順著罐子的紋理法則）去粘合，懂嗎？”
廖天瀾的主意識傳來一陣無奈又專注的情緒波動：“懂……就是做起來難。這‘微言’消耗是小了，反噬也輕得多，頂多像被針紮一下，但……太耗心神了。每一個字引導的力道、時機，都得精確到毫巔。”他感覺精神高度集中帶來的疲憊感，比之前強行施展大威力言出法隨後的虛脫感更甚，那是極致的精細操控帶來的消耗。
“廢話！”元嬰小人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雖然元嬰並沒有眼白），“想不付出代價就掌握撬動法則的鑰匙？做夢！你以為融合了這點仙靈之氣和天道碎片就真成仙了？你現在頂多是瓦罐上描了點金邊！真正的考驗在後麵呢。”它用小手指了指識海深處那些最大、最猙獰的裂痕，以及裂痕背後隱約浮現的、更加幽暗深邃的某種意誌投影。
“那個‘消除鬼界危害’的使命？”廖天瀾心中一凜。融合仙靈之氣時，那個宏大、淡漠卻不容置疑的意誌烙印下的使命，如同懸頂之劍。非強製，卻沉甸甸地壓在他的道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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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仙家的‘緣法’，哪有那麼簡單？”元嬰小人冷笑一聲，帶著一絲與廖天瀾本體性格不符的譏誚，“給了你力量，指明了目標，還告訴你不是強製契約……看似寬厚，實則高明。這‘緣’已結下，因果已定。你做，是順應仙緣，道途坦蕩；你不做或做不到……嘿嘿，這融入你識海根基的仙靈之氣，這看似助你的使命烙印，誰知道會不會變成反噬的種子？彆忘了，仙靈之氣在修補你，也在改造你！”
廖天瀾沉默了。元嬰的話尖銳，卻直指核心。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隨著仙靈金絡的蔓延，自己對天地間某些“氣”的感知變得異常敏銳。此刻，即使封閉在靜室，他也能隱約“觸摸”到碎葉城乃至更遠方天地間流轉的、駁雜混亂的“緣法”波動。有的純淨高渺如雪山之巔的呼吸昆侖？），有的陰森汙穢如深潭淤泥湘西？），有的狂暴混亂如地底岩漿黑風戈壁？宋兵乙！）。這些感知紛至遝來，信息量龐大得讓他剛剛有所穩定的識海又隱隱作痛。
“感覺到了吧？”元嬰小人語氣凝重起來，“三界奇緣爆發，氣運如沸水翻騰。你這融合了仙道規則碎片的識海，現在就像個靈敏得過分的接收器。福兮？禍兮？青青丫頭的‘天譜紅緣榜’能識彆異常氣運，你這‘感知’卻能看到更本源的‘緣法’流轉。用好了是指路明燈，用不好……就是把你神魂徹底衝垮的驚濤駭浪！”
廖天瀾深吸一口氣意識層麵的），壓下紛亂的感知和元嬰帶來的壓力。他再次將意念集中到眼前那道細微的仙靈金絡和裂痕上。
“撫……定……合……”
微言再起，金光溫柔而堅定地流淌。針紮般的細微反噬傳來，伴隨著精神力的持續消耗。修複之路漫長而艱險，但他彆無選擇。外有強敵環伺，內有識海崩裂之憂，上有仙緣使命高懸，旁有三界奇緣亂流激蕩。這靜室方寸之地，便是他廖天瀾必須征服的第一個戰場。本我元嬰懸浮於上，如同最嚴苛也最睿智的監督者與同行者，注視著他在這片破碎的識海天地間，以“微言”為針，以仙靈為線，一針一線地縫補著自己的道基，也縫補著通往未來的荊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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