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第一次求他的時候,他無動於衷。
讓柚子差點失去媽媽,讓柚子的世界如山崩地裂。
那是他對柚子無法磨滅的傷痛。
這一次柚子求他,他心如刀絞,卻不得不正視這個問題。
他夾起那顆芝士焗蝸牛。
這是他親自為柚子做的,醃了柚了最喜歡的料,放在芝士,送入烤箱。
烤上十二分鐘。
時間不能多,也不能少。
多了蝸牛肉會柴,少了無法激發香味。
柚子喜歡吃的每一種東西,他都研究得很徹底。
這也是柚子,第一次往他碗裡夾菜。
他夾起來,嘗了嘗。
這個味道,他嘗過很多遍了,在做這道菜的時候,就怕口感不好,柚子不喜歡。
可是因為它是柚子第一次夾給他的菜,味道頓時變得不一樣了。
它變成了這世間最美味的一道菜。
仿佛往他的心間,注入了一道強有力的力量。
那個力量,叫父女親情。
從柚子還在林聽的肚子裡,到她長到這麼大,他沒有儘過一個當父親的一天責任。
她呱呱墜地的時候,他沒有陪在林聽身邊,沒有給她買一件衣服,沒有給她衝過一次奶粉,還讓她一隻耳朵因為高燒燒成腦炎而聽不見了。
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混蛋的父親。
芝士的味道,還在唇齒裡回味著。
或許以後每一次吃到芝士的時候,他都會想起此時此刻,是柚子離他最近的時候。
他回味著這讓他心中酸澀複雜的味道,看著柚子,無比溫柔道,“謝謝柚子,你也吃飯,吃了飯我們去看看媽媽好點沒有。等她感冒好了,我就送你們回鵬城。”
柚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睜大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睫毛也不眨一下地,滿眼疑惑又期待地望著他。
“你剛剛說什麼?”
江遇往柚子的碗裡,夾了一顆芝士焗蝸牛,又夾了一片香煎深海雪魚,還有一塊貝貝南瓜,想讓她營養均衡。
夾完菜,滿眼溫柔又滿眼複雜地看著她。
那雙烏溜溜的眼睛裡,充滿了期待。
那是他的女兒,第一次對他有了期待。
他怎麼能讓女兒掃興呢?
儘管,柚子從來沒有認他這個父親。
他伸手,摸了摸柚子的腦袋,這一次,柚子沒有再躲,又往他的心裡注入了一股巨大的力量,讓他更加肯定,他不能再如此深深地傷害柚子了。
他隻想看到柚子和聽聽的臉上,有笑容。
“爸爸說,一會兒去看看媽媽,讓她多吃點東西,快快好起來。”
“等她這場感冒好了,爸爸就送你們回鵬城,回去和你的周爸爸團聚。”
說出最後這句話,無疑是往自己的胸窩處狠狠捅了一刀。
無形的刀刃,又鋒又利又寒又冷。
江遇的整個身子,都要被僵住。
直到看到麵前的女兒,愣了一下,又向他重複確認得到肯定的答案,咧嘴一笑後,他才找到一絲寬慰。
隻要能看到女兒的微笑,什麼都值得。
柚子仿佛怕被騙。
他又不是沒騙過她。
於是,剛剛高興一下子,又愣住了,滿眼擔憂地看著他,“你說的是真的嗎,你不會騙我吧?”
江遇點頭。
見她還是有些擔憂,他做了一個指天起誓狀,“我說的都是真的,等媽媽好起來,就送你和媽媽回鵬城。如果食言,不得好死!”
這會兒,柚子才又重新露出笑容。
然後埋頭,大口大口的吃著飯菜。
江遇夾給她的芝士焗蝸牛,還有那塊香煎深海雪魚,以及貝貝南瓜,她幾大口就吃完了。
吃完了,高高興興地繼續嗦著剩下的芝士焗蝸牛。
一邊吃,一邊看著滿眼欣慰的江遇,高興道,“謝謝您!”
這稱呼,變成了一個——“您”字。
終於不再是深仇大恨的——“那個人”了。
可是,江遇還是不開心。
在柚子的心裡,爸爸的第一人選,永遠都隻能是周自衡,哪怕是宋律風,也不會是他。
可是此時此刻,他看到了女兒滿心歡喜的笑容。
足矣!
飯後,柚子崩崩跳跳,去了林聽麵前。
這是江遇帶柚子來這座小島,第一次見她歡快如小鳥。
林聽正在喝粥。
那碗蔬菜瘦肉粥,是江遇親自煲的。
見到父女倆走過來,她有些詫異。
今天的柚子,為何這般高興?
很快,柚子撲到麵前來,臉上洋溢著陽光般燦爛的笑容,“媽媽,我們可以回鵬城,回到爸爸身邊啦。”
疑惑的目光,落在江遇身上。
江遇心中鈍痛,卻麵上平靜,“你快點好起來,等你這場感冒好了之後,我送你和柚子回去。”
林聽還沒出聲,旁邊的吳嬸驚了一下,“江先生,你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來到這座島嶼後,她和老陳也求了他很多次,讓他成全小聽和周先生。
可是他的態度無比堅決。
為何突然就想通了,願意成全了?
林聽一句話也沒有問,她看著江遇的種種反應,見他雖是滿臉平靜,卻緊緊地攥著拳頭。
指關節攥得隱隱發白。
一根根青筋從他的拳背上浮現出來。
每一根都帶著他隱忍和克製的痛楚。
大概,他說的是真的吧。
所以,她沒有問。
隻聽江遇對吳嬸說,“吳嬸,這幾天你多給聽聽做一些營養的吃的,等她好起來,我們就動身回鵬城。這座島是小國家,沒有機場,隻能原路走海路返回。”
聞言,林聽頓時鬆了一口氣。
吳嬸高興得趕緊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給老陳。
臥室裡留下江遇和林聽還有柚子,一家三口。
林聽看著他,問,“你為什麼突然想通了?”
沒有為什麼。
隻不過是,他愛她和柚子太深,不願看到她們母女倆都如此痛苦。
她在睡夢中,擔憂著周自衡的安危,叫著周自衡的名字時,他心如刀絞,也深深地明白,強扭的瓜確實可以被扭下來,但是它不甜。
在這座島嶼上,有林聽最喜歡的積雪。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半年的時間都可以看雪花,堆雪人,可以帶著柚子打雪仗。
可是,她和柚子都不快樂。
她們不快樂,他又何嘗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