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婉清似乎早有預料一般,指尖不知何時已捏著塊紅糖。
她蹲下身,眉眼難得彎出柔和弧度:“乖,含著糖等阿姨回來,好不好?”
小男孩抽噎著,盯著那抹甜膩的紅色,顫抖的手指剛觸到糖塊,便迫不及待塞進嘴裡。
帶著淚意的小臉泛起滿足,他攥著冷婉清的袖口點點頭,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口轉角。
一行人剛踏出村口,鄭逸便瞥見路邊水窪旁,一群趕馬人戴著口罩和手套,正往地上灑生石灰。
揚起的白色粉末在陽光下飄散,他不禁皺眉問道:“冷姑娘,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冷婉清神色凝重,沒有絲毫隱瞞:“這是彪子的莫大當家,今早下達的命令。但凡發現有屍體腐爛的地方,必須立刻用石灰消毒,以防疫病蔓延。”
鄭逸剛要開口解釋這小山坡並無屍骸,耳畔突然炸開密集的“嗡嗡”聲。
成群綠頭蒼蠅如黑雲壓境般撲麵而來,裹挾著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鑽入鼻腔。
才邁出幾步,腐臭味便呈幾何倍數攀升,幾乎凝成實質的腥甜在喉間翻湧。
鄭逸瞥見冷婉清不知何時已戴上口罩,而走在隊伍最前端的金老四,突然在坡頭扶著樹乾弓著腰,劇烈乾嘔了起來。
而不遠處,趕馬人正悶頭挖坑,石灰粉簌簌灑落,在刺鼻的腐臭中又添了幾分嗆人的辛辣。
鄭逸連忙走上坡頂,但他的瞳孔便驟然收縮。
雖說是太陽籠罩下的山穀,但山穀也宛如被掀開的地獄,橫七豎八的屍體如破碎布偶般散落,腐爛的肢體與發黑的泥土粘連成一片。
被麻繩捆縛的雙手仍保持著掙紮的姿態,野獸啃噬過的傷口裡翻湧著蛆蟲,綠頭蒼蠅群聚成黑色旋渦,將腐肉裡滲出的黏液攪成粘稠的白霧。
血腥味、屍臭與泥土的腥氣在潮濕的空氣中發酵,化作一記重錘直搗胸腔,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這哪裡是什麼人間,分明是阿修羅道具象化的修羅場。
鄭逸一個踉蹌著扶住樹乾,指節深深陷進粗糙的樹皮,胃部翻湧的酸水灼燒著喉嚨。
身旁的金老四早已癱坐在地,口腔中不斷滴落嘔吐物,喉嚨裡發出壓抑的嗚咽。
鄭逸艱難地抬起頭,聲音顫抖:“冷姑娘...這些人...”
冷婉清摘下口罩,蒼白的臉上寫滿悲戚,眼眶泛起血絲。
她的聲音像是從破碎的胸腔裡擠出來,帶著無儘的哀痛:“一共一百六十七人,有垂暮老者,有繈褓稚子,還有懷著身孕的婦人,還有年輕女人...除了未見青壯外,村民都在這裡了。”
她望向屍橫遍野的慘狀,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我們終究是來晚了...”
鄭逸喉間發緊,滾燙的淚水順著臉頰砸進沾滿泥土的衣領。他死死攥住大樹,聲音幾近破碎的問道:“那些身強力壯的漢子...他們在哪?”
冷婉清彆過臉去,顫抖的指尖死死掐住掌心,在皮膚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
嗚咽聲混著夜風傳來,她艱難地擠出字句:“林隊長帶著人...在村西頭的破廟裡正審問呢?”
說到最後幾個字時,她再也撐不住,捂住嘴跌坐在地,肩膀劇烈起伏,仿佛整座修羅場的悲慟都壓在了她單薄的脊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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