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胡春枯瘦的手指驟然發力,《夜深沉》的前奏如驚雷炸響,
“聽小女唱段《牡丹亭》——”
春桃睫毛顫動,甜糯嗓音裹著蒙自口音漫開: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二胡聲時而嗚咽如泣,時而激昂似火,小姑娘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時,突然拔高八度,像是把月光揉碎成萬千銀針,細密地灑向四周。
一個穿墨綠旗袍的太太,將半塊玫瑰酥放回青瓷碟,腕間翡翠鐲子撞出清脆聲響。
不一會,他身旁穿西裝的年輕男人,站了起來,走了過去,往銅盤裡擲了枚銀元,叮當作響的銀元聲裡,春桃咬著唇尖,朝角落深深福了一福。
二胡的弓子猛地一收,餘韻卻在雕梁畫棟間久久盤旋。
二胡聲裹著春桃的唱腔在雕梁間流轉,蘇俊舉著筷子懸在半空,連碗裡的安南翡翠鮑涼透了都渾然不覺。
蘇俊覺得——這瞎子的弓法竟藏著幾分《二泉映月》的蒼涼,小姑娘的聲線更是像把鉤子,勾得滿座賓客屏息凝神。
見到蘇俊聽呆了,疤臉叔將筷子重重擱在青瓷碟上,油漬未擦的嘴角扯出笑意。
“有點意思。”
他身旁穿藏青長衫的年輕人立刻會意,五枚大洋在掌心磕出清脆聲響,拋進銅盤時驚起一片銀亮漣漪。
大洋墜盤的悶響中,二胡春渾濁的眼窩微微顫動,春桃攥著紅綢帕的指尖發白,深福下去。
“老瞎子,可算把你逮著了!”
一聲暴喝如悶雷炸響,望江樓竹門轟然洞開,三個滿臉橫肉的男人,裹挾著寒氣衝了進來。
為首的疤麵漢子太陽穴青筋暴起,腰間彆著一把斧頭隨著步伐若隱若現。
掌櫃的王胖子堆著笑,油光滿麵的臉幾乎要貼到疤麵漢子胸口,肥厚的手掌張開攔住去路。
“哎喲二爺!來了!”
他眼角餘光瞥見角落裡二胡春正在調弦,春桃攥著紅綢帕的小臉已經發白,連忙又賠笑道:“想吃什麼儘管吩咐,我讓後廚加急做!”
漢子卻一把推開王胖子,腳重重踩在紅木地板上:
“老瞎子,今天該還錢了吧!”
他身後兩人立刻掏出斧頭,寒光映得滿堂食客臉色發白,膽小的人已經悄悄的退出了“望江樓”。
王胖子被狠狠一推,踉蹌著撞向八仙桌,後腰磕在雕花椅背上,瓷碗墜地摔得粉碎。
滿堂賓客的抽氣聲裡,瞎子二胡春摸索著撐住桌沿站起,渾濁的眼珠空洞地轉向聲源,青筋如蚯蚓般在脖頸暴起:
“秦老爺好狠的心!年初孩子她娘咽氣,不過借了十塊大洋買棺木,如今我們父女東拚西湊還了近四十塊!利滾利滾成閻王債,當我們是砧板上的魚肉?”
話音未落,他突然抄起二胡朝疤麵漢子砸去,檀木琴杆擦著對方耳畔飛過,在青磚牆上撞出裂紋。
春桃尖叫著撲過去護住父親,單薄的身子劇烈顫抖:“要債也得講個理!再逼我們......我們就去巡捕房告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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