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冰醉意朦朧,
蒼白的手指死死攥著雕花椅的扶手。
猩紅的眼底翻湧著怒意,她踉蹌著撲向癱在太師椅上借酒消愁的金家老四,琥珀色的酒液從歪斜的酒杯中潑濺而出,在青磚上洇開深色水痕。
“孬種!”
她扯著沙啞的嗓子嘶吼,脖頸處青筋暴起,
“莫雨瑤看不上你不是沒道理!整天隻會自怨自艾,連句真心話都不敢說出口,我當初怎麼就瞎了眼,交了你這麼個廢物朋友!”
而他們身旁的鄭逸,卻摘下那副陪伴多年的黑框眼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鏡片,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
他仰頭深吸一口氣,試圖將眼眶裡打轉的淚水逼回去,可當目光再次落在主桌時,所有偽裝轟然崩塌——莫雨薇正笑意盈盈地倚在蘇俊身側,像隻溫順的小鳥,親密無間的姿態刺痛了他的雙眼。
“我……我祝福您。”
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子,最後那個字聲音發顫,像是被生生掐斷在喉嚨裡。
他把眼鏡重新戴好,鏡片後的目光晦暗不明,轉身時腳步踉蹌,仿佛瞬間抽走了全身的力氣。
他俯身架起癱坐在地上、滿身酒氣的金家老四,嘴裡還在喃喃自語的說個不停……
另一邊,林冰醉得腳步虛浮,幾乎將全身重量都倚在他身上。
三人跌跌撞撞穿過鋪著紅地毯的長廊,踏入刺目的日光裡,身後婚宴的熱鬨喧囂漸漸被隔絕。
林冰與金家老四腳步虛浮,還未走出多遠,便被莫靖宇和翁書瑤派來的仆人穩穩扶住。
仆人們恭敬地將二人帶往茶舍醒酒,茶香混著低語聲漸遠。
“鄭記者可要一同去品茶?”莫靖宇抬手示意,目光溫和。
鄭逸擺了擺手,將隨身攜帶的相機帶緊了緊:“多謝好意,我想四處轉轉。”
他望著遠處蜿蜒的塘石路,眼底燃起興奮的光——那可是全省首條公路,三十餘輛鋼鐵巨獸正轟鳴著穿梭往來,揚起細碎的塵土。
幾個金發碧眼的洋人握著圖紙,正在一個操場指導華夏學員調試引擎,新奇的景象引得孩童們追著車尾嬉笑,白發老者則坐在路邊石上,皺著眉盯著這些沒有韁繩的鐵馬,渾濁的眼睛裡滿是困惑與好奇。
鄭逸舉起相機,"哢嚓哢嚓"連拍數張,將公路上的新奇景象定格在膠卷中。收起相機後,他緩步走到一位白發老者身旁。
此時,一輛鋥亮的小轎車作為主婚車,從卡車群中靈巧地穿梭而過,風馳電掣的速度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老人瞪大渾濁的雙眼,滿臉不可思議,忍不住驚歎道:“乖乖!這麼小的車子就跑得這麼快,等它再長大些,怕是要直接飛到天上去咯!”
鄭逸聽了這話,忍不住笑彎了腰,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車子“飛”上天的荒誕畫麵。老人天真爛漫的話語,為這充滿現代氣息的場景增添了一抹彆樣的趣味。
正當鄭逸還沉浸在老人話語的笑意中時,一陣急促的引擎聲由遠及近。方才駛離的那輛婚車突然急刹掉頭,輪胎與塘石路麵摩擦出刺耳聲響,穩穩停在他腳邊。
深色車窗緩緩降下,莫雨薇倚著真皮座椅,發梢被車內空調吹得微微揚起,眼波流轉間儘是促狹笑意:
“鄭大記者,願不願意賞臉,陪我們去火車站接位老同學?”
鄭逸下意識探頭望去,駕駛座上的身影讓他瞳孔微縮——竟是蘇俊。
隻見蘇俊的手隨意搭在方向盤上,側臉輪廓被陽光勾勒得格外硬朗。還未等疑問出口,莫雨薇已看穿他的心思,指尖輕點車窗發出清脆聲響:
“放心,你總不會信不過我家這位的車技?他開得可比那些金發洋人教頭還穩當呢。”
說罷,她故意挑眉看向蘇俊。
蘇俊單手握著方向盤,唇角勾起溫柔弧度,目光轉向鄭逸:
“鄭記者,一起走吧。薇薇總念叨著要謝你對"薇念"慈善機構的報道,可惜訂婚宴太忙,都沒顧得上好好招待。正好路上清淨,咱們也能敘敘舊。”
引擎聲混著他低沉的嗓音,帶著恰到好處的熱絡與真誠,車身微微震動,似在催促啟程。
鄭逸望向副駕駛座上眉眼含笑的莫雨薇,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陽光下流轉著細碎光芒,周身縈繞的幸福氣息幾乎要溢滿車廂。他未作絲毫猶豫,拉開車門坐進後座。
蘇俊腳下油門輕踩,老福特發出低沉的轟鳴,穩穩彙入公路車流。
發動機的震顫透過真皮座椅傳來,窗外的風景如畫卷般徐徐展開——青瓦白牆的民居與轟鳴的卡車交錯,孩童追逐著揚起的塵煙嬉笑,戴草帽的農人駐足望著鋼鐵長龍喃喃自語,這般新舊交織的景象,正是圓山寨獨有的風情。
鄭逸倚著車窗,將相機抱在膝頭,任由涼爽的風卷著柏油味湧進車內,目光追隨著遠處盤山公路上蜿蜒的車隊。
車窗外掠過成片金黃色的向日葵花田,莫雨薇忽然轉過身,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訂婚戒指,目光裡滿是關切:“鄭記者,我那些去海源救災的師姐們!已經在前線奮戰好幾個月了。多虧你持續追蹤報道,才讓更多人看到她們的努力。”
她微微皺眉,眼神透著思索,“眼瞅著她們快回來了,我總想著"薇念"慈善機構還能再做點什麼。你見多識廣,能不能幫我參謀參謀?”
莫雨薇側首說話時,陽光正好掠過她耳後的碎發,將輪廓鍍成溫柔的金邊。
鄭逸望著那抹光影流轉的側臉,喉間不自覺溢出一聲輕歎:
"真美……”
話未說出,胸腔突然泛起酸澀的鈍痛。
曾經腦中無數次的畫麵,此刻卻成了最鋒利的刺——他垂眸盯著掌心的相機帶,任記憶如潮水漫過心頭。
曾經並肩采訪的記憶,她仰頭大笑時晃動的馬尾,此刻都化作眼底翻湧的苦澀。
“我喜歡的人嫁人了,新郎卻不是我。”
這句未出口的歎息,最終隻在喉間打了個轉,混著窗外呼嘯的風,消散在顛簸的路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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