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請蘇先生來,是想好好謝先生。”
唐督軍的聲音斷斷續續,每說幾個字就要歇口氣,胸口隨著呼吸微微起伏,
“先生在雲南建起的那些現代廠子——鋼鐵、水泥、機械、玻璃、白糖……尤其是那鋼化玻璃,硬是讓咱們雲南人在洋人麵前挺直了腰杆,露了回大臉。”
他抬眼看向蘇俊,目光裡帶著真切的謝意,隻是那潮紅的臉上泛起一陣更濃的血色,說話時連帶著指尖都在輕輕發顫,顯然這幾句感謝已耗去他大半氣力。
床邊的少婦早已紅了眼眶,淚水在睫毛上打轉,聲音帶著哽咽:“蓂賡,彆說了,先歇歇吧……”指尖輕輕按在他手背上,想讓他躺得安穩些。
唐督軍卻緩緩搖了搖頭,另一隻手反握住她的,掌心燙得驚人。他喘了口氣,目光定在她臉上,語氣裡帶著不容分說的執拗:“秀芬,讓我說完。再不說……怕是沒機會了。”
那“沒機會”三個字說得極輕,卻像塊石頭砸在空氣裡,讓周遭點燃的冰片熏香都添了幾分澀。
唐督軍喉間滾過一聲悶咳,臉色的潮紅又深了幾分,他望著蘇俊,聲音裡帶著氣促的顫音:
“蘇先生……你讓我好像看見了……一個全新的雲南,就在眼前。”
他頓了頓,胸口劇烈起伏著,像是要把肺裡的氣都咳出來,卻忽然扯出一抹釋然的笑:
“我就是此刻去了,也能閉眼了。”
目光垂落時,染上幾分悔意,“我總算明白了……軍事不是改變一切的法子,真正的實力,才是立住腳的根本。是我……先前做錯了啊!”
那幾句剖白輕得像歎息,卻重重落在寂靜裡,連床邊少婦的啜泣聲都似乎停了一瞬。
蘇俊聞言,隻是欠了欠身,連聲應道:“不敢當,多謝唐督軍謬讚。”
唐督軍卻虛弱地揮了揮手,喉間帶著氣音:
“哎……蘇先生,這聲誇獎,你當得。”
他望著蘇俊,眼神裡沒了往日的威嚴,隻剩幾分懇切,像是要把這句話釘進對方心裡。
這時,床邊的少婦早已忍不住,哽咽漸漸變成了壓抑的抽泣,肩頭微微聳動著,淚水無聲地浸濕了衣襟。
唐督軍輕輕攥住她的手,掌心的滾燙透過肌膚傳過去,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秀芬……外頭人都說,是我殺了你的前夫,硬把你搶過來的。”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一旁的蘇俊,像是要借這雙見證的眼睛,把話說得更真切些,“今日當著蘇先生的麵,我向你保證——我沒有派人殺他。”
那語氣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像是積在心底多年的話,終於借著這口氣說了出來。
見唐督軍喘息得愈發急促,胸口起伏如同風中殘燭,蘇俊終於開口,聲音壓得很低:“龍軍長,不如把窗開了,那冰片香也先熄了吧。”
龍軍長抬眼瞥了他一下,眸色沉沉,沒多問,隻默默轉身推開了窗。
穿堂風卷著些微涼意湧進來時,他正伸手要去掐滅那爐香,屏風外忽然傳來靴底碾地的急響——方才那三個端坐飲茶的軍官竟一同衝了過來,齊齊擋在香爐前,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怒容,像是被觸了逆鱗。
唐督軍望著眼前這陣仗,喉間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像是泄儘了最後一絲氣力。他偏過頭,對正要動作的龍軍長擺了擺手,聲音輕得像縷煙:“罷了……就這樣吧。”
那語氣裡沒有怒意,隻有一種沉到穀底的疲憊,仿佛連爭執的力氣都被這纏身的病痛抽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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