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山心裡頭拿定了主意,也就不再耽擱。
他忍著身上那股子不舒坦,在王氏和大兒子鐵牛的攙扶下,晃晃悠悠地站了起來。
剛站穩,就覺得一陣氣血往上湧,眼前又是一陣發黑,腳底下也跟著踉蹌了一下。
“爹!”
鐵牛趕緊扶穩了他,著急地喊了一聲。
“當家的,你這身子……”
王氏更是心疼得不行,眼圈都紅了。
“俺沒事。”張大山咬著牙,穩住了身形。
“走!去爹娘那!”
王氏不再多說啥,默默地替他把身上那件擋不住風的破棉襖領口緊了緊。
然後轉過身,對著留下看家的兩個閨女囑咐道:“花兒,丫丫,你們在家,把弟弟們看好了。”
“記著,把門從裡頭用木閂給它頂結實了。”
“不管誰來敲門,都彆開,聽見了沒?”
“等俺們回來。”
大閨女張花兒,才十五歲,本該是沒啥愁事的年紀。
可這會兒,卻瞅著特彆沉穩。
生活的苦,讓她早早地就懂事了,她曉得爹娘接下來要去做啥。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那清秀的眉眼間,帶著點不該是她這個年紀有的憂愁和堅定。
“知道了,娘。您和爹放心去吧。家裡有俺。”
她說著,走過去,緊緊拉住了想要跟著一塊兒去的、臉上帶著好奇和不安的五兒子張柱子的小手。
十一歲的張丫丫,平日裡像個小喜鵲似的,嘰嘰喳喳的。
這會兒也收起了頑皮,用力地點著頭。
小手緊緊地攥著姐姐的衣角,大眼睛裡淚花兒直打轉,卻硬是忍著沒哭出來。
張大山瞅著懂事的閨女們,心裡頭既是熨帖,又有些個發酸。
他那眼神又轉向馬上要跟他一塊兒去闖那“龍潭虎穴”的兩個大兒子。
“鐵牛,石頭,跟緊俺。”
他那口氣平平淡淡的,卻帶著一股子不容人說“不”的勁兒。
“今天,俺們去要回該是咱們的東西。”
“或者說,去砍斷那些個不該套在咱們脖子上的繩索。”
“哎!”
鐵牛和石頭一齊應了一聲。
兩個半大小子那眼神裡,又是緊張,又是害怕,又是生氣。
還有那麼一股子憋了太久太久,終於能痛痛快快地放出來的……期盼!
他們受夠了!
受夠了爺奶的偏心眼!
受夠了叔叔嬸嬸的搜刮!
受夠了吃不飽穿不暖、還得被人戳脊梁骨的日子!
今兒個,爹好像……不一樣了。
他們願意跟著這個不一樣的爹,去闖一闖!
哪怕前頭是刀山火海!
一家四口,張大山走在最前頭。
他那身子骨依舊虛弱,腳步也還是有些個踉蹌。
可那每一步,都踩得異常堅定。
王氏緊緊地跟在他後頭,一隻手下意識地護著自個兒的肚子,眼神複雜地瞅著自家男人的背影。
鐵牛和石頭則一左一右,像兩個不出聲的門神。
緊緊地跟著爹娘,警惕地瞅著四周。
他們走出了那間破屋,走進了青石村那條既熟悉又陌生的土路。
這時候正是初冬,那寒風刮在人臉上,跟刀子似的。
天陰沉沉的,像是壓了千年的愁,隨時都可能變成冰冷的雨雪,砸下來。
風卷起地上的枯葉和塵土,打著旋兒,直往人臉上撲,帶著一股子鑽骨頭的寒氣。
路兩旁,是青石村村民們的住家。
大多是低矮的土坯房,牆壁斑斑駁駁的,房頂上鋪著厚薄不一的茅草。
有那麼幾家的煙囪裡,有氣無力地冒著幾縷炊煙,那是少數日子過得還算湊合的人家在燒火做早飯。
更多的人家,怕是這會兒還在冰冷的被窩裡,靠著一家老小的體溫,抵擋著這要命的嚴寒呢。
張大山一家一出現,立刻就引來了幾個零星早起的村民的注意。
畢竟,張大山昨天才從山上摔下來,不省人事的,今兒個竟然就能下地走路了?
而且還是拖家帶口地往村東頭,也就是張老漢家的方向去?
這事兒,透著不尋常。
好奇的眼神,琢磨的眼神,同情的眼神,幸災樂禍的眼神……像是有實質似的,從四麵八方投了過來。
“喲,這不是大山嗎?能下床了?這是要去哪兒啊?瞅你這臉色,還差得狠呐!”
一個正在掃自家院門口落葉的老婦人,停下手裡的活計,好奇地搭了句話。
她那聲音不大,卻也足夠讓周圍幾戶人家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