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海帶來的那二十匹“精麻布”的大訂單,如同天上掉下的金元寶,讓張家上下興奮了好一陣子。
二十匹布,按照趙掌櫃給出的價格,若是能順利完成,那可又是一筆足以讓家境徹底改善的巨款。
然而,短暫的興奮過後,隨之而來的,卻是沉甸甸的、幾乎令人喘不過氣的巨大壓力。
現實,如同冷水潑頭,讓沉浸在喜悅中的張家人迅速清醒過來。
二十匹布,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至少需要數百斤處理好的精細麻線。
意味著家裡那台改良過的織布機,要日夜不停地運轉數月之久。
更意味著,負責紡線和織布的王氏和花兒,將徹底沒有絲毫喘息的時間,甚至可能要以犧牲健康為代價。
最初幾天,王氏和花兒確實是卯足了勁,想要將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變為可能。
她們天不亮就起床,一直忙到深夜油燈燃儘才肯睡下。
紡車吱呀,織機哐當,成了棚屋裡唯一的主旋律。
張大山和兒子們,也儘可能地分擔了所有其他家務和農活,讓母女倆能專心紡織。
甚至連丫丫,也會在旁邊幫忙遞送麻線,或者給娘親和姐姐捶捶酸痛的肩膀。
然而,僅僅過了五六天。
現實的殘酷便顯露無疑。
王氏和花兒的眼睛,因為長時間盯著細密的經緯線,變得布滿血絲,乾澀疼痛。
她們的腰背,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早已酸痛不堪,直都直不起來。
手指也因為反複的撚線、投梭、打緯,磨出了水泡,甚至裂開了細小的口子。
饒是如此,卷布軸上積累起來的布匹,增長速度依舊慢得令人心焦。
按照這個速度下去,彆說按時完成二十匹的訂單了,就是能完成一半,都得搭上她們娘倆半條命去。
更要命的是,用來紡線的、經過改良處理的優質麻纖維,也開始告急。
之前積攢的那些,根本不夠用。
而重新去山上采割苧麻,再經過漚製、捶打、梳理等一係列繁瑣工序,也需要大量的時間和人力。
張大山看著妻子和女兒那日漸憔悴、眼窩深陷的模樣,看著她們因為過度疲勞而變得遲緩的動作。
他的心裡,如同被刀割一般疼痛和自責。
他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錢是好東西,但絕不能以犧牲家人的健康為代價。
這個訂單,雖然誘人。
但以他們家目前的生產能力,根本就是一塊“畫出來的餅”,看得見,卻吃不著,硬要吃,反而可能把自己噎死。
他想起了趙四海臨走時那句“人手不夠,可以想想辦法嘛”。
雇傭幫工?
這個念頭,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
但很快,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他在一次家庭會議上,將自己的擔憂和想法,坦誠地告訴了家人。
“孩兒他娘,花兒,還有你們幾個大的。”
“趙掌櫃這二十匹布的訂單,咱們……怕是接不下來了。”
他艱難地說出了這個決定。
“啊?”孩子們都愣住了,臉上露出不解和失望。
“爹,為啥啊?那可是好多錢呢。”石頭最是心急,忍不住問道。
“錢是多,但咱們也得有命去掙,有命去花啊。”
張大山看著妻子和女兒疲憊的臉龐,沉痛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