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河帶來的消息,如同在張大山的心中投下了一顆巨石。
官府的人,真的來了。
而且,已經到了村長家。
下一個目標,毫無疑問,就是自己這裡。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迅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周先生之前的叮囑:恭敬謙卑,守口如瓶。
尤其是關於那些技術的來源,隻能咬死了是自己“瞎琢磨”、“試出來”的。
他快速地將王氏和幾個年幼的孩子都安頓到後院,再三叮囑她們無論聽到什麼動靜都不要出來。
尤其是石頭和鐵牛這兩個需要陪同在側的兒子,他更是再三告誡,務必沉著冷靜,謹言慎行。
然後,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雖然乾淨卻依舊帶著補丁的粗布衣裳,深吸一口氣,帶著鐵牛和石頭,打開了院門,準備迎接這場未知的“考驗”。
沒過多久,院門外便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張有德那略顯尖銳的、帶著幾分諂媚的說話聲。
“王大人,這邊請,前麵就是草民那不成器的侄子張大山的家了。”
張大山深吸一口氣,理了理衣襟,帶著鐵牛和石頭,快步迎了出去。
院門口,隻見那位身穿青色襴衫、麵容精瘦、目光銳利的中年男子,正負手而立。
正是縣衙主簿王大人。
他身後跟著兩名腰挎佩刀、麵無表情的衙役,更添了幾分官府的威嚴。
而村正張有德,則像個跟班一樣,點頭哈腰地陪在一旁。
“草民張大山,攜犬子,叩見王大人。”
張大山不敢怠慢,立刻上前,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
鐵牛和石頭也學著父親的樣子,老老實實地躬身行禮。
“嗯。免禮。”
王主簿的聲音平穩,目光如同銳利的鷹隼一般,將張大山從頭到腳仔細打量了一番。
又掃過旁邊那兩個雖然穿著粗布、但身板挺直、眼神不卑不亢的少年。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眼前這座嶄新的院落上。
“你就是張大山?”
“回大人話,草民正是。”
“抬起頭來。”
張大山依言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迎上王主簿那審視的目光,不閃不避。
王主簿心中暗暗點頭,這農夫的氣度,倒確有幾分不同尋常。
“本官奉縣尊之命,巡查民情。”他開口說道,“聽聞你家……頗有些不同尋常之處,特來看看。”
“大人裡麵請。寒舍簡陋,招待不周,還望大人海涵。”張大山側身讓開道路。
王主簿點了點頭,邁步走進了院子。
張有德連忙跟上,一邊走一邊不停地向王主簿介紹著:“大人您看,這就是大山家去年剛蓋好的新房。不容易啊,全靠他一家老小省吃儉用……”
他試圖將話題往“貧苦不易”上引。
王主簿卻沒理會他,隻是自顧自地觀察著。
院子確實不大,但收拾得乾淨整潔。
地麵是用三合土打過的,平整而堅實。
牆角柴火堆放整齊,另一邊則搭著好幾個晾曬藥材的棚架,上麵分門彆類地晾曬著各種處理過的藥材,散發出淡淡的藥香。
院子角落裡,還有幾個半人高的大陶缸,用布和水碗封著口,以及一個簡易的木工台和一些釀酒用的器具雛形。
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那幾間嶄新的房屋。
王主簿走到牆邊,伸出手,仔細地觸摸著那用改良土坯砌築的牆麵。
又用手指敲了敲,發出沉悶的“梆梆”聲。
“這牆……是用何物所砌?竟如此堅硬平整?”他轉頭問道,眼中帶著明顯的好奇。
張大山心中一緊,知道關鍵問題來了。
他連忙躬身回答,臉上露出憨厚而又略顯局促的笑容:“回大人話,這……這其實就是普通的泥巴做的土坯。”
“隻是草民年輕時就不是個安分的人,總喜歡瞎鼓搗些木工、土石的玩意兒,沒少挨俺爹的罵。”
“後來分家出來,住的那牛棚……實在是不像樣,冬天漏風夏天漏雨。”
“實在是日子過不下去了,窮則思變,草民就試著往和泥的法子裡加了些河沙和鍘碎的稻草,和泥時多用了些水,踩得更實誠,又用木模子壓出來,慢慢陰乾。”
“反複試了幾十次,才僥幸發現這樣做出來的泥坯,確實比尋常泥坯要結實不少,也沒那麼容易開裂了。”
“都是些……莊稼人被窮日子逼出來的笨辦法,反複試出來的,粗陋手藝,讓大人見笑了。”
他再次將技術的來源,歸結於自己長期的“瞎鼓搗”和“被逼無奈的試驗”,絕口不提任何書本。
“哦?自己琢磨出來的?”王主簿捋了捋胡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世間之大,能人異士往往藏於草莽。倒也不奇。”
他沒有再追問磚坯的事,而是走向院後那口深水井。
看到那堅固的井台和精巧的轆轤,他讓人打了一桶水上來。
看著清澈見底、甘甜可口的井水,聽著張大山講述旱災時此井的作用以及有限度周濟鄉鄰之事。